眼看氛围不对,萧缘立即干起了老本行,拉架打圆场:“好啦好啦——故友相见,何必如此箭剑拔弩张呢?”
他先劝宁雪:“白师弟连梦微道君的本领都不学,还会学你的吗?你那时候也算阴了他一把,就别惦记生前俗物啦。”
白翎道:“什么我不学啊?是顾怜不教好不好!”
萧缘又来劝他:“行行行,千错万错,梦微道君的错。宁阎王司掌魂魄转世投胎,当属十殿最忙,难免上火。你们不要起争执了,呵呵呵呵……”
宁雪怒道:“闲言少叙,快把这厮送走!”
白翎:“送走?我??”
宁雪拂袖上阶,抢了萧缘的宝座,让他站着。
萧缘并不计较,对白翎和言悦色地道:“白师弟,想必你在来的路上,已听二位无常交代了何谓‘执念’。”
“嗯,听说执念会被留在地上,带不来阴间。真的假的?”白翎有些怀疑。
萧缘说:“绝无半句虚言。太强的执念会把鬼困在阳间,那就成了冤魂,甚至怨灵。”
白翎问:“那你们怎么在这儿?你们两个的执念,没有被阴间抹去吗?”
短暂地安静片刻后,萧缘轻叹一声,略显惆怅。
远处的宁雪幽幽道:“我们是死去的鬼,执念自然不散,因为无需如此。鬼者想起执念,可归人身,但我们顶多变回鬼——又有何益?念想留着,便留着吧。”
自翎说:“那你们……”
“我们在这里等。”萧缘笑道,“总有一天,会再相见。”
不知为何,白翎的心弦被轻轻扣动。他理解萧缘的话,不仅理解,还无故涌起澎湃的思潮,好像他也曾一遍一遍地这样作想:
总有一天,会再相见!
白翎晃了晃脑袋,说:“你们想见的人都活着。虽然我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但还活着……就挺好的?”
萧缘点头笑道:“多谢白师弟相告。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宁雪以也有话想说,或有人想问,但最终没有开口。
她淡淡道:“天理无情,不要再耽搁时辰了。白翎,这是一炷东岳大帝座下的宝香,有往生之效,你需在一炷香烧完前,想起被留在阳间的执念,方可归去。”
宁雪将手一翻,凭空托出一座宝塔状的香坛,内里插着一线细香。
白翎已无暇问东岳大帝又是怎么来的人脉了,愕然道:“既然我已经忘了执念——那就不会特别想回去啊!还怎么努力想起来?”
“这就是极少有鬼能重获新生的缘故。逆转阴阳,哪有那么简单?且看你的执念,到底在你心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随着宁雪一声厉喝,鬼火从黑暗中显现,幽灵般汇聚到了一起。
“嗤”的一声,住生香被点燃了。
青烟袅袅,不偏不倚,飘向茫茫然不知深浅的天际。
细雨和阴风不断地袭来,却无法动摇其分毫,直至青烟接通上下,在顶部的黑暗混沌当中,融化出了一个缺口。
道道天光从缺口漏出,仿佛永恒黑夜里刹那的黎明。霎时间,整个阴间皆为之沸腾!
新鬼哭、旧鬼叫,满树寒鸦狺狺笑。躁动若潮水般铺天盖地,连阎王的宫殿都开始震颤,四处抖落瀑布般的积灰。
白翎惊讶地发现,周围的景象开始腐败。在阳光照进阴间的这一刻,与死亡相关的一切都如蛇鼠虫蚁,无所遁形。
墙壁上浓艳的涂画迅速褪色,甚至像蜕皮一样,剥落一片片的墙皮。地板也在朽化,从光滑冰冷变得斑驳,裂隙里甚至溢出了血,透着炼狱的寒气。
白翎正想转头问萧缘,就见身侧的楚江王也变了一副面孔。骨骼在皮肉下发生了形变,狰狞地往外暴突,将本来温和的容貌转为了青面獠牙。
可怕的是,萧缘仍然谦卑地袖手而立,他露出罗刹鬼真容的脸上,亦保留着恭顺的微笑。
再看宝座上的宁雪,芙蓉如面柳如眉,却是依旧。不过白翎凝神再看了一眼,便发现她的肌肤白到透明,薄如宣纸——
忽然,美人的面颊凹陷,仿佛皮囊撑不住了,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的枯骨。
宁雪素手轻沾,抹平了表象的裂痕。
她问:“如何,没见过画皮鬼吗?”
白翎不语,盯着往生香。
这种香的威力居然如此巨大,燃烧速度也极快,才一会儿时间,已烧掉一半了。
他的心隐隐作痛,不知为何。明明是魂魄灵体,按理说五感尽失,怎么还会有心,还会作痛呢?
白翎神思不属,下意识伸手进怀中,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并没有想起来这是什么,只感到是个盒子,小巧精致。
在碰到盒子的瞬间,白翎突然呆滞了须臾。往生香烧得太快,萧缘不禁提醒:“白师弟?”
白翎却和入魔了一样,攥着什么东西,半天没动。
宁雪亦面色凝重地起身,道:“一点都想不起来?你在干什么?白翎,执念无非几种,我与萧缘,所念皆是故人。你——没有放不下的故人吗?”
白翎终于把盒子拿出来打开了。
他看见两枚铁环——不,这是一对戒指,其中一枚的内圈,刻着他的名字!
那另一枚上刻着的是……
白翎心神震动,无意识地上前一步。天顶的缺口张得更大,洒落的金光更多,一道道倾泻而下,照亮了当中笔直向上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