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丈开外,一队玄甲骑兵举着火把疾驰而来,马蹄声震得积雪簌簌而落。郑宜昌抖如筛糠:“完了完了,定是我爹…”
“慌什么。”顾暄从暗格里摸出块鎏金牌子,“公主给的通行令。”他将令牌抛给车夫,“挂到旗杆上去。”
车队与骑兵擦肩而过时,为首将领瞥见令牌上盘龙纹,突然勒马抱拳。郑宜昌扒着车窗,眼睁睁看着那队人马调转方向往京城奔去,后襟早被冷汗浸透。
白越堂突然笑出声:“哥几个,咱们这算不算呃…”他挠头想不出词。
“蛟龙入海。”顾暄望着渐亮的天光,嘴角勾起一抹笑。
远处群山轮廓镀着金边,像极了卫云姝发间那支累丝金凤簪。
……
深秋霜重,庭院里的梧桐叶一日比一日凋零得快。
晏茉研制的娇娘酒总算能批量酿制。这酒得了四皇子亲笔题名后,短短二十日便风靡京城。
东市酒肆日日排着长队,连西市胡商都遣人抬着整箱银钱来订货。
卫云姝坐在暖阁里翻看账本,听着外头小丫鬟们叽叽喳喳议论。
自晏茉掌家后,除了将厨房采买换成她陪嫁的刘嬷嬷,又把前院洒扫的婆子全换成年轻媳妇,倒也没再折腾什么。惊鸿苑如今自开小灶,倒省得与正院那些新来的眼线周旋。
“公主快瞧旺财!”秋平抱着白毛团子进来,狗崽子肚皮圆得像个蹴鞠。
卫云姝伸手戳了戳软乎乎的绒毛,忽然蹙眉:“今早喂过两次鸡腿?”
夏欢端着杏仁酪进来,闻言讪讪道:“方才碧桃姐姐又塞了个酱肘子。”话音未落,旺财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卫云姝拎起狗崽子掂了掂,沉得险些脱手。
“取牵绳来。”卫云姝将镶着红宝石的项圈扣在狗脖子上,“再这么喂下去,护院犬没养成,倒要成看门猪了。”
腊梅初绽的园子里,夏欢举着烤鸡腿在前头逗引。
旺财四只小短腿扑腾得飞快,缀着金铃铛的尾巴扫起碎雪。转过青砖影壁时,假山后突然飘来尖细的嗤笑。
“什么金枝玉叶?世子爷这半月可都在我们姨娘院里用膳。要我说啊,当初若不是临川公主死皮赖脸求圣上赐婚…”
卫云姝驻足在太湖石旁,见秋平气得要冲出去,轻轻按住她手腕。
旺财却已呲着乳牙蹿过月洞门,随即传来瓷盘坠地的脆响。
“作死的畜生!”碧色比甲的圆脸丫鬟抬脚要踢,却被夏欢抢先抱住狗崽。卫云姝扶着秋平缓缓走来,石榴红斗篷扫过石阶上打翻的梅花糕。
晏茉今日穿着簇新的云锦袄子,发间金步乱晃,见状连忙扯帕子掩唇:“原是公主在此…”话未说完便被卫云姝抬手止住。
“掌灯时分在园子里嚼舌根,晏姨娘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卫云姝抚着旺财炸开的绒毛,目光掠过那瑟瑟发抖的丫鬟,“夏欢,背主妄上该当何罪?”
“回公主,按家法当掌嘴三十,再拖去柴房领杖。”夏欢将狗崽交给秋平,挽起袖子露出腕间银钏。
那唤作碧棠的丫鬟慌忙拽住晏茉衣角,镶着玛瑙的指甲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晏茉强笑道:“这丫头才进府半月,规矩还没学全…”话音未落,夏欢的巴掌已带着风声落下。
碧棠左脸顿时浮起红痕,嘴里仍不服软:“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昨夜世子爷还在我们姨娘房里…”
“啪!”第二掌打得她发髻散乱。
卫云姝抬手示意暂停,缓步走到石桌前坐下,指尖划过青瓷茶盏上的缠枝纹:“接着说,昨夜世子几时歇下的?用的什么熏香?枕畔可说了什么体己话?”
碧棠捂着肿脸偷瞄晏茉,见她攥着帕子不言语,梗着脖子嚷道:“世子爷夸我们姨娘酿的娇娘酒比琼浆玉液还啊!”第三掌将她的谎话打回喉间。
卫云姝吹了吹茶沫,突然轻笑:“本宫竟不知,四皇子赐名的酒成了晏姨娘的独门手艺。秋平,明日记得提醒本宫给四皇子府递帖子,就说说国公府出了位酿酒神妃,连皇子都要甘拜下风。”
晏茉闻言脸色煞白,镶宝护甲咔嚓折断在石桌上。
碧棠还要争辩,却被夏欢掐着下巴连扇十记耳光,鲜血顺着嘴角滴在雪地上,宛如落了片红梅。
“剩下的二十掌,本宫准你留着路上打。”卫云姝起身拢了拢狐裘,旺财在她怀里得意地哼哼,“秋平,去请大管家来。告诉他说惊鸿苑外逮着个偷传主子私隐的,让他按家规处置。”
晏茉突然拦在道中,发间金凤钗簌簌作响:“公主何必与个丫鬟计较?妾身这就带回去严加管教…”
“严加管教?”卫云姝抚过旺财被踢乱的绒毛,语气比檐下冰棱还冷,“晏姨娘若真会管教,此刻该跪着请罪,而不是拦本宫的路。”
说话间大管家已带着粗使婆子赶来,见状二话不说将碧棠拖走。
晏茉盯着雪地上蜿蜒的血迹,突然软声哀求:“公主开恩,这丫头毕竟是妾新选的粗使,原是庄户人家没规矩。”
卫云姝倚着黄杨木雕花椅,护甲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案几。案上汝窑茶盏突然“当啷”震响,惊得碧棠膝头一软。
“再掌嘴三十。”卫云姝音色比檐下冰棱还冷,“夏欢。”
“奴婢知错了!”碧棠梗着脖子喊,眼角却斜睨着晏茉。话音未落,夏欢已拧住她发髻往后拽,秋平抡圆胳膊甩下第一记耳光。
晏茉指甲掐进掌心。那巴掌像是打在她脸上——半月前她刚把碧棠从浣衣房提上来,这丫头最会看眼色,昨日还说“世子看姨娘的眼神比看公主热乎”。
“二十三、二十四…”秋平报数声混着皮肉脆响。碧棠两颊肿得发亮,血沫子溅到晏茉裙裾,洇开几朵红梅。
晏茉突然扑通跪下:“求公主开恩!三十杖下去真要出人命…”她捧着五个月身孕,额角冷汗浸湿碎发。
卫云姝俯身挑起她下巴,丹蔻划过颤抖的唇:“本宫倒要看看,你这胎是金疙瘩还是玉娃娃。”转头厉喝:“拖去刑房!告诉王管家,少一杖就换他顶上!”
日头西斜时,司徒长恭踩着满地碎金进府。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扣晃着晏茉的眼——这是四皇子昨日赏的,为着娇娘酒在京中贵胄间风头无两。
“世子!”晏茉踉跄着扑进他怀里,青丝散了大半,“碧棠碧棠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