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几名哨兵同时调转千里镜的方向,朝宫城看去。夜幕尽头,那一抹暗红的光晕的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可是片刻过后,那里的火光骤然高涨,好像发生了什么。
长老缓缓回头,望向天际。
他苍老的面上浮现出了凝重,在他发号施令的前一刻,熊熊气浪从地底爆发,一层层顶碎了岗哨。
轰然剧震,驻地塌陷。爆炸接连不断,滚滚的黑烟涌出裂隙,许多被烈焰吞噬的身躯挣扎爬出,痛苦地翻滚。
恐怖的是,一张张黄符紧随其后,飞出地底。火焰包裹的魔物被符箓贴上,最后动弹了几下,统一站起身来。
尸体被焚烧的焦臭味弥漫在空中,这些死者又“活”了。与此同时,地下发出了激烈的搏斗声。贴符的活尸们全身烈火未息,转头又钻入地下,陷进无休止的厮杀中。
半刻钟后,一道遁光停在上空。
一袭黑影立在高处,外袍的领口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眉眼,衬着苍白肤色,泾渭分明。
此人衣衫猎猎,两手空空,脚下似无凭无靠,唯有细微的银光闪动。但他周身的煞气肆意席卷,无声出现,却谁也无法忽略。
他垂眸视下,稍微皱了下眉。
不过是几炷香的时间,岗哨已彻底沦陷。
下方的废墟如同炼狱,火光和浓烟时不时引发新一轮爆炸。到处是血泥和肉浆,因魔族的生机过于强悍,还在不停地蠕动。
而在废墟顶部,无数头颅堆成了山。那些脑袋没有一颗是完好的,基本上是原主变成了活尸后,战斗到无法行动,才被枭首堆积在此。
首级山顶,用长枪挂着一颗格外硕大的头。
裴响双目一虚,发现是一张老人的面孔,头顶本有一对雄赳赳、气昂昂的鹿角,现被齐根削去,当成了战利品。
裴响缓缓降落,与地面维持着一定距离。
虽然眼前的景象仿佛敌人已经离开了,但他对杀意和危险的直觉越来越强,几乎触痛了灵台枷的伤口。剑修不动声色,实则令“花谕”扩散开去。
细密的银丝如涓涓细流,迅速下渗。裴响与之同生共感,见其所见,闻其所闻。
废墟的地下,比地上可怕千百倍。
游鳞族多为半人半鱼,把守着此间的地下河。魔族习惯借地下河行动,所以岗哨的地下部分更为辽阔,是众多河流的交汇之处。
此时的河水,已经不止是原先的暗红色了。
河面几乎停止流淌,因为分不清是人还是鱼的残躯混杂其中。脏腑填满了肉身的间隙,令方圆一里内的河流变成了浓汤。鱼鳞闪烁着阴冷的幽光,被残肢断臂裹挟着,缓缓漾动。
对危险的预兆陡然强烈,裴响在抽回思绪的刹那,发动了“夜游诀”。
一道黄符和一根毒针,同时擦着他飞过。黄符没有贴到,失去法力,飘飘然掉在地上。毒针却一击不中,立刻调转,又从刁钻的角度刺向裴响。
可是这回,毒针不听主人的使唤了。
藏在洞窟里的射箭血修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本命武器突然不再受控。他愣了一下,确认身家性命俱挂其上的宝贝真失联后,满头大汗。
一滴滴蓝到发紫的毒露沁出他的额角,旁边的尸修问:“怎么了大人?”
射箭的血修深陷在恐惧之中,尝试唤回自己的箭。
可在外人看来,他好像呆住了一般,双目无神。
尸修忍不住又问:“大人,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大人?”
他伸手到血修面前晃了晃,不料此举激怒了本就惊慌的血修。血修“啪”地打开他,喃喃自语:“是不是我刚才耗费太多法力了……一定是,一定是!”
在他甩手的时候,一滴毒露溅到了尸修身上。
蓝紫色的液滴一闪而逝,尸修被白袍裹得严严实实,并未在意。他抱怨道:“你发什么癫,不打敌人打战友,真当我们折仙浮屠需要带你们一块儿吗?你……唔,唔嗯!”
刚才被毒露溅到的地方,漫开大片瘢痕。从它的落点往外扩散,不论是衣物还是□□,全部迅速地糜烂。
尸修试图祭出保命的法器,可惜晚了。其他尸修都没想到,血修会对同伴动手,本欲一拥而上,血修说:“站住!我全身都是毒,敢碰我一下,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他是在场的魔物里境界最高的,直逼千境。尸修们皆被震慑,下一刻,就见血修的手按在刚才死去的尸修身上,吸出丝丝缕缕的血雾。
霎时间,血修身上的毒露幽微一闪,更鲜艳了。
他重拾了信心,凝神感应本命武器,却在感应到它方位时,惊恐地瞪大双目。
他的毒针就在头顶上?
难道说……
千丝万缕的银线如暴雨降落,把整座洞窟粉碎。这支队伍没发出半点声音,就变成了满地肉块,跟砂石混在一起。
一根血迹斑斑的铁管受到感召,飘出土堆。上面的血液也是蓝紫色的,冒着滋滋毒气,竟把吹针的铁管都腐蚀了。
裴响扫了一眼,确认是垃圾。
他大动干戈,只为引蛇出洞,效果应该不错。
周围的高山坡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群白影。
魔族们嗅到了不祥的气息——是从那个黑衣人身上散发的。明明在他们看来,此人不过是道士里的元婴前期境界,约莫是魔修的千境,并非一方首领。
但危险的感觉说不了谎,此人手里,一定葬送过数不清的魔物性命,是同类的亡魂在发出警告:切不可对他掉以轻心。
每十余名尸修中间,便有一名射日海天的血修助阵。裴响眼风微动,估计共有上千名魔修,个个是魔窟精锐。
剑修冷淡的神情没有变化,血修们齐齐抬手,对他射出箭矢。
然而,这些令射日海天引以为傲的利器,尽数止步于剑修周围,好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