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韦三番五次来朝海找周道森,周道森也是避之不见,他这些年正是上升期,一年前从恒泰退出来单干,创办了“方远事务所”,他走南闯北,摆平了不少案件,忙的脚不沾地,起初来朝海来得频繁,近一年没空,直到最近才得闲,他决定再亲自走一遭朝海,正好赶上今天周道森回来。
“什么时候回去?”周道森问他。
钟韦看他一眼,周道森在学院里时就备受瞩目,一身好皮囊,不像个法学生,可偏偏他就是顶着这一身皮囊玩那刚正不屈的路子。
“周哥,还怨我?”钟韦抽出一根烟来,四位数的黄金叶递到周道森的面前,他笑眯眯的,表达友善。
“怎么敢?”周道森双手插着口袋,“钟老板现在是什么人物?金牌律师?独一档的死刑犯御用律师,我一个连法考都还没过的人,当不起这声哥。”
他没伸手接烟,态度很是明确。
钟韦也不恼,依然笑眯眯地,把香烟插了回去,握着烟盒说:“周哥,我给周教授和伯母带了点礼物,你帮我看看二老喜不喜欢。”
说着,钟韦去车里提了包装高档的礼盒出来。
“我知道伯母喜欢丝巾,正好我在跟一个绸缎生意的老板打交道,上好的面料,你带回去给伯母瞧瞧,她看不看得上眼,”钟韦拍了拍另一个盒子,“这是我在古玩市场淘来的东西,给周教授的,他闲暇之余喜欢研究历史文物,肯定会喜欢。”
周道森指尖敲了敲包装盒:“钟老板,你是不是忘了,周教授的规矩。”
钟韦提高手腕:“我没忘,不过我又不是别人,我们的关系给周教授送点东西是我对长辈和昔日老师的敬意。”
周道森抓住了他的用词,刻薄地问:“我们的关系?”
他的眉目也一瞬间冷冽起来。
钟韦手腕一松,知道这礼物是送不出去了。
他把礼物丢在脚边,叹气说:“周哥,多少年过去了啊,有些事我跟你说了,律师也是要吃饭的,帮什么人打官司一开始是我们能决定的吗?”
这条路不好走,社会会磨灭一腔热血,会把神坛思想拉下地狱,用不得别人来批判自己过去的幼稚与愚蠢,自己千锤百炼,就会自动抬脚踩碎天真的观念。
没有一口饭是容易吃的。
“如果只靠着给那些穷人打官司,如果只选择站在正义这一边,我早就饿死了,”钟韦说:“我们去维护公平正义,谁又来维护我们?今天晚上我饿死在出租屋里,都不会有人在意,不会有人管,我想选择帮谁打官司,也得我自己站得够高了,手里能握住选择权了才行。”
“那请问,”周道森眉眼严肃,“你现在站得够高了吗?”
钟韦的事务所是怎么开起来的,是受了什么人的支持,周道森心有明镜,这些年他没跟钟韦来往,但钟韦在律师界的传闻,在为谁维护公平正义,辩护对象是什么样的群体,周道森都一清二楚。
他可以不关注,他的父亲也会关注,周教授的一声叹息代表什么,次日周道森就会有答案。
钟韦望着周道森眼里的质疑,认真地回答了一句:“还差得远。”
周道森轻笑一声。
他拿出手,一只手握拳,一只手张开按住拳头,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周道森望着不远处的路虎说:“钟韦,你总觉得我不理解你,总喜欢向我卖惨,当年分道扬镳的时候,你说我是世家子弟,不会理解你的为难,可我是人,我也知道人要吃饭,我承认我的思想有点傲气,我不认可那些三教九流的生意和手段,人就应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做人做事,但有些人活着就已经很艰难,我们不应该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对他们进行批判,这些你以为我不懂吗?”
钟韦望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跟他们是一类人?”周道森感到可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钟韦辩解:“没。”
周道森将他的辩解置之不理:“钟韦,你不用总拿着为难啊理解啊的向我说事卖惨,我可以理解一个人为了能够生活下去做出的一切决定,可当他吃饱喝足后仍然选择这么做,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继续干些危害社会的事,这样的人凭什么赢得别人的尊敬?”
钟韦说:“你认为我是指鹿为马的人?”
“你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周道森神色锐利,“你那些手段只能糊弄你水平之下的人,你现在能稳稳地站在这儿,只是行业内还没人想搞你,像你这么玩,我保证,哪天法官锤子一落,敲进去的那个人就是你。”
他有什么必要还来找他周道森吗?
他现在可是律政界鼎鼎有名的人物,压根也不需要他周道森的原谅。
钟韦看起来却并非那样潇洒,他望着周道森的眼睛充满了真挚:“周哥,没到时候,你还是不能理解我,我只是希望我曾经走过的弯路你不用走,你出来就能跟我在行业内强强联手,我们把方远做强,做成第二个恒泰……”
“谢谢你的好意,”周道森打断道:“不过贵司指鹿为马的本事我学不来,钟老板还是另请高明,跟您这样的大佛共事,我怕折寿。”
钟韦脾气不坏,业界内摸爬滚打多年,再火爆的脾气也能被磨平,他又一向脾气好,在华政时就常吃性子好的亏,周道森这番话挑得明白,钟韦再装不了糊涂。
可他还是撑起了一张笑脸。
钟韦笑着说:“周哥,我还会来的。”像一种诅咒。
周道森瞟他一眼,决绝地抬步离开。
钟韦被甩在身后。
工艺铁门没有关,周道森知道,钟韦是个有分寸的人,他就算给他周道森发送千百条请示短信,只要周道森不点头,他就不会跨进那扇门。
转眼间天色暗了。
周道森在父亲的书房里待了半天,六点半收到母亲的电话,要他去接她。
周道森开车出去,钟韦的车已经不在门口,他不明白钟韦为什么还要来维护他们这段同窗之情,他现在已经算是鼎鼎有名的成功人士。
周母逛了半天的展,坐上车的时候腿脚彻底没了力气,她的手上提着展览上拍卖下来的艺术作品,十分小心地翻转,驾驶位的周道森迟迟没有张口,周母很快察觉到了儿子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