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命,保笼馆上下,怎么算,都是值得。
这是天家的脸面,更是天下的脸面啊。
嬷嬷说了寥寥数语,烛鸳便从刚进门落座时就哭了。
她知道自己此行来,就是做了了断。
错了,一切都错了。
芸芸众生,做什么都是错。
“怎么,姑娘不肯?”
嬷嬷看着这位打进门就开始不停掉眼泪的可怜娼妓。
“想必姑娘是聪明的,怕是早就料到了结局。”
烛鸳摇了摇头,坐在廊下,身前是一盏毒酒。
她不是不肯,她只是……很累了……
那位老嬷嬷说,这毒酒药效很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可以登向西天极乐。
“宫里的贵人娘娘喝了这酒,香消玉殒后也是好相貌啊。”
也不知道这西天极乐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老嬷嬷的声音越来越远,烛鸳回头望向廊外长空,晴空万里。只想那边的世界,是不是也与自己现在所见一样。
可是我可以去西天极乐吗?
烛鸳自认为不是什么造福天下的圣人,人生短短二十载,小心行事不曾害人,最后一刻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保住笼馆了吧。
笼馆是她的家。
她赊来的命,都是笼馆给她的。
华雀,珍鹭,欢鹂。她们本就该好好活下去的。
华雀还有孩子,珍鹭还有大好的光阴,就是欢鹂她即便疯了,可她本身就不该如此啊……
“……姑娘害怕了吗?”
看烛鸳迟迟未动,嬷嬷看着眼前已哭成泪人的姑娘,只认为她是害怕。在宫中,多少贵人姑娘都是这样哭的,人嘛,总是害怕的,她已经习惯了。
耐心等等,总会喝的。
可烛鸳她不怕啊,她是从边塞出来的野魂,刀枪剑戟她不怕的啊。
她……她,她就是舍不得。
她舍不得的好多。
本是孑然一身,没想到来了梅州竟然有那么多牵挂。
小时候,华雀还总牵着她的手跑到笼馆的最顶层,带她看春夜里江河上的点点河灯,那是她见过的最灿烂的夜。
长大了些时,欢鹂就带着她上街穿梭在熙攘人群中,那么热闹的街市,那么多张的笑脸,都是她第一次所见。
成为烛鸳后,珍鹭还教她认字读书,天地风光大好河山都是珍鹭说给她听的呀。
她这一辈子,直到十三岁那年,才算真正活着。
她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缕春风,都是姐姐妹妹给的,她谈何害怕啊!她就是舍不得啊!
天道无常,天子无常。她没有想过一切来的这么快。
她是想到了,却想到的太迟了!
她不该在太子垮台后才想到自己的下场,或许应该在两年前老皇踏入梅州时就该想到了,不,应该更早,早到从她来到这个人世间,成为一个卑微的娼妓开始,老天就安排了所有的路。
她可以死在荒漠,死在路中,也可以死在此刻。
唯一不同的是,死在此刻,她会更难过。
烛鸳幻想过自己在临死前一刻,不会掉一滴眼泪。
可是她算错了。
她哭的压抑难捱,肝肠寸断。
她趴在桌上,细长的发带就像她瘦弱的身躯颤抖。
我知道以自己的功德去不了西天极乐,来世能成为一花一草一木一鸟,就心满意足了。
春风会把我的身躯带回到笼馆,让我看看大家在春天是什么样子?
华雀的孩子是不是犹如春燕那般永远身处温暖的地方。
这一辈子,烛鸳并不觉得苦。
真的,一丁点儿都不苦。
用我的命,去换大家的命,我愿意的啊!
我心甘情愿死在黑暗后的黎明。
“老身,还从没见过一个人,是哭着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