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鹂】
一盆血水被侍女快步端了出去。
然后是接二连三地血水。
夜晚的别院,红灯笼总是如此的耀眼,那如血的灯烛落到真正的血水里,都黯然失色。
世子站在房门口低头看着,他这辈子可能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他脑中的画面还停留在黄裙飞舞在半空,像银杏叶,像迎春花,就是不像黄鹂。
因为黄鹂会飞向树梢,不会坠入冰湖。
咯吱咯吱。
是几个小厮扛着斧头在砍湖边秋千的声音。
粗重的木桩看起来格外费劲儿。
咯吱咯吱。
只有那荡来荡去的木板还在叫嚣,像是阿茴坐在上面对他发出嘲笑。
“堕胎药是谁给她喝的?”
“她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守在廊下低头不语的李嬷嬷突然抖了下肩膀,手中缠的手绢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赶来救人的郎中把所有都跟世子说了,他说姑娘已怀孕四月有余,他说她是喝了堕胎药,而掉入冰湖,寒气逼胎,只是催化落胎的过程罢了。
面前向来强硬,不喜欢鹂的李嬷嬷扑通一声跪下,红烛也照出了她憔悴的脸庞,她虽害怕,可说出的话不卑不亢,甚至话语平和带着一丝倦怠。
世子没想到这个老奴才跪下认罪时先叹了口气。那口气好长,长地竟然带了一丝怜悯,她在怜悯谁?欢鹂吗?
“老奴治罪,堕胎药……是欢鹂姑娘问我要的。”
“你在说什么啊?”
世子没有看李嬷嬷,他更没有看屋内被众人围簇的欢鹂,他眼神飘忽不定地放空笑出了声。
在开什么玩笑?
欢鹂会这么狠心?亲手打掉自己的孩子?他不是没见过第一次落胎时欢鹂痛苦地模样,甚至逃回了笼馆嚎啕大哭。他明明已经许诺给了欢鹂,如若再有孩子他一定会保住的,他曾经当着欢鹂的面,在除夕夜,母亲的轿子前下跪乞求……这些她难道没有看见吗!她到底要什么?
跪在地上的李嬷嬷仍没有抬头,可冷静地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时,就像一根细针扎进了世子的掌心。
“我想……欢鹂姑娘也觉得,这个孩子,她保不住。”
李嬷嬷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因为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世子兴高采烈地冲回别院,来见他大病初愈的小黄鹂。
这只小黄鹂啊可真能装,明明已经都盘算的清楚,竟然还能笑出来。
李嬷嬷记得小黄鹂那天可吃的真多,她最爱吃的蹄膀都用了一半,然后世子走后她就一个人坐在园中的秋千上晃悠。
一下接着一下,就像她落湖的时候。
嬷嬷只当她是吃撑了在消食,所以在路过时并没有搭讪,她总是在挑她的刺,唯独她落胎逃回别院后再没有过,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稀奇的是,一向怕她的小黄鹂竟然跟她主动说话了。
“嬷嬷,天气真好啊。”
李嬷嬷奇怪地回头看了眼面上带笑甚至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的小黄鹂,她也抬头望了望天,日头很大,大地都有些不真实。
“这样的季节,万物生机,就连黄鹂都有了孩子。”
那么重要的一件“喜”事竟然被她云淡风起地说出来了,没有任何铺垫,只道是说了一件寻常的事,秋千还在咯吱咯吱的作响,配着蝉鸣声钻进李嬷嬷的耳朵,让她捉摸不清这只鸟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看着对方一副坦然姿态有些不悦。
“你告诉我做什么?不怕我再加猛药吗?”李嬷嬷说完气急反笑,认命般地摸了摸自己的裙面,“不过你放心,世子的胎,老奴再不会碰了。”
从小养到大的世子在拔刀相向的那一刻,这位做了几十年奴才的奶娘已经心灰意冷了。
蝉鸣声越来越大,李嬷嬷呆地不自在,她没办法跟这个得意洋洋地鸟儿道贺,只能灰溜溜的离开,却没想到黄鹂在一片蝉鸣声中叫住了她。
“嬷嬷误会了。”
秋千停了下来,黄鹂双手握着绳索面对平静的湖面背对着自己,午后穿堂风袭来,吹散了她的发丝。
“我只是想问嬷嬷……讨一碗堕胎药而已。”
又是用平常的语气说出了最不平常的话!李嬷嬷眉心突突跳了两下,停住脚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黄鹂,她想做什么?
“你想栽赃我?自己要了汤药,事后跟世子说是老奴递给你的吗!”
李嬷嬷想到的只有这一种可能,这是宫中最低等的嫁祸手法,她见得多了不会上套。
只可惜,她猜错了。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阴谋阳谋,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娼妓最不擅长这些,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要自己的骨肉了……
“嬷嬷说什么呢。”
黄鹂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刚才的美味佳肴的余香还停留在她的舌尖,她舔了舔只觉得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
“大家……都是可怜人,我为什么要害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