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家那破旧的堂屋之中。
全家老小皆在,脸上愁云密布,茫然无措地等待着未知的厄运,仿佛世界末日即将降临。
昨日晌午时分,苏家的恶奴曾气势汹汹地来过一趟。
他们趾高气扬地宣称,林渊打伤了苏家少爷,必须赔偿十五贯钱作为汤药费。紧接着又翻出往年积欠的田租旧账,加上利滚利的利息,总计折银十三贯五钱八分。
家中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养大的几只鸡,眼瞅着就要开始下蛋了,却被恶奴们毫不留情地捉走抵债。
更过分的是,家中仅存的那点粮食也被抢夺一空,这意味着他们接下来将无米下锅,面临着饥饿的威胁。
恶奴们离开时,还假惺惺地说道:“我家老爷心善仁义,念你们穷苦,允你们拖欠田租。便是我家少爷被打了,也不把你们逼上绝路。像我家老爷这般慈善之人,整个颍上县上哪找去?你们也算是八辈子积了德。老爷说了,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把剩下的银钱凑齐便罢。若是凑不齐,那就准备好田契过户。我家老爷真是菩萨心肠,只要田骨,田皮还留给你们。今后可要记得老爷的大恩大德!”
此言一出,全家老小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若按照后世的划分标准,林家祖上也曾有过一段富裕的时光,可被评为“富裕中农”:拥有自己的土地,生活虽不奢华但也还算富足,只是没有能力雇佣长短工。
然而,十年前,颍上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灾,旱灾与蝗灾接踵而至,农田颗粒无收。
林渊的祖父、祖母在这场灾难中相继饿死,父亲兄弟三人,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全家踏上逃荒之路,以求生存。
在逃荒的漫漫长途中,林渊的大哥、大姐、堂哥没能熬过饥饿与疾病,不幸饿死,堂姐则被卖给牙婆换得一点救命的粮食。林渊的二叔也在逃荒路上饿死,婶婶后来改嫁给他人。尚未成家的三叔,为了活下去,入山做了土匪,至今音信全无。
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了一位好官。知县上任后,立碑施粥,放粮救济灾民,并推行以工代赈的政策,林家全家这才得以死里逃生,没有全部丧命。
回到家乡后,为了重新开始生活,林家只能借高利贷来种地。
然而,利滚利的高额利息让他们根本无力偿还,田产也陆续被债主收走了大半。
曾经的“富裕中农”,如今已沦为半耕半佃,还得靠打短工维持生计的“下中农”。
而如今又遭遇这样的变故,看来林家仅剩的那点土地也保不住了,等待他们的结局很可能是成为一贫如洗的“贫农”。
……
“当初就不该让三子读书,老老实实种地哪会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林父脸上带着昨日被恶奴殴打留下的伤痕,嘴里不停地嘀咕着,满心的懊悔与无奈。
林母默默流泪,声音哽咽地说道:“读书总是有个盼头的,万一能考上秀才呢?”
林父不敢反抗恶奴的欺压,只能将心中的怨气撒在妻子身上,责怪道:“秀才没考上,倒惹出了天大的麻烦。三子买书买笔的钱,还不如用来给浩娃娶亲呢!”
浩娃,是林渊的堂哥林浩。
当年二婶改嫁时,因不便带着他这个拖油瓶,便将他过继给林父抚养。如今林浩已经二十岁了,却因为家中贫困,一直未能成亲。
林浩为人老实巴交,性格有些木讷沉闷,他缓缓开口道:“三弟从小就聪明伶俐,本就该去读书的。等他做了秀才相公,咱家就不用再出劳役了,我晚几年成亲也无妨。”
林母犹豫了一下,低声提议道:“要不,去寻珍娘和姑爷帮忙?”
珍娘,是林渊的姐姐林珍,她嫁给了邻村的一个普通农户。
林父听后,立刻摇头拒绝:“珍娘能帮上什么忙?她还在月子里呢,这事儿可不能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
一时间,全家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只有林渊的弟弟林茂,一个三岁的小屁孩,还拖着鼻涕在地上玩耍,丝毫不知道家里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
左等右等,林父终于按捺不住,走出堂屋,拢着袖子蹲在门口,远远地张望着苏家恶奴的身影。
然而,恶奴始终没有出现,那悬而未决的威胁,就像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却迟迟不落下,让人心里发慌。
恶奴没来,却等来了三个学童。
苏如鹤穿着一身华丽的丝袍,一看便知是富家少爷。
林父自惭形秽,不敢直视,连忙埋头问候道:“少爷安好!”
在这乱世之中,不管是哪家的少爷,先恭敬问候总不会出错。
林母却认出了他们,知道是儿子的同学,急忙回屋倒水,热情地说道:“少爷们请喝水。”
一路赶来,苏如鹤确实口渴了,接过陶土碗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他本是偷跑出来玩耍的,对这种麻烦事根本不放在心上,便对李佑说:“你来讲吧。”
李佑放下碗,拱手行礼道:“见过伯父、伯母。”
林父连忙起身,点头哈腰,惶恐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少爷可别折煞我们庄稼人。”
“少爷有礼了。”林母也行礼道了个万福。
林母年轻时曾在苏家做过丫鬟,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只因当年意图勾引老爷,被主母发现后扫地出门。先是被许配给一个瘸腿的老鳏夫,丈夫病死后,才改嫁给林渊的父亲。
行礼之后,林母焦急地问道:“渊娃……我家林渊没事吧?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李佑没有说出真相,而是微笑着安抚道:“林渊无事,山长怜他聪慧,今后就让他住在清风书院里。”
“那就好,那就好。”林母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林父虽然嘴上埋怨不该送儿子读书,但心里还是盼着儿子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