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气氛一度剑拔弩张。
马文斌站了出来,没有躲闪,也没有训斥,只是拿出他手里的资料,一页页摊开:三年内技术考核不达标、出勤记录屡次异常、岗位需求调整后的技能错位……
一项一项,冷静而残酷地摆在了桌上。
年轻人脸色煞白,最后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嘶哑着嗓子问了一句:“那我以后怎么办?”
马文斌轻声道:“外协单位有岗位,待遇不降。如果你愿意学,我们给你推荐技能提升的名额。”
没人喜欢被淘汰,但至少,他们给出了体面下台阶的方式。
当然,也有意外的理解与支持。
一个中年女工,在接到通知时只是静静听完,没哭也没闹,只问了一句:“以后能不能继续缴社保?”
马文斌点头:“能,和风能公司一样,我们有人跟进。”
那女人沉默了很久,终于笑了笑:“那就好。其实我早想明白了,现在外头也有活干,出去再学点东西,也不算晚。”
她转身要走时,回头又说了一句:“小马,小麦,谢谢你们,起码比拿一纸通知直接打发人强。”
那天回去的路上,马文斌在车里,一直沉默着,直到麦麦提开口打破寂静:“这世道,不缺骂你的人,也不缺恨你的人。真心感谢你的,很少很少,所以要记住。”
夜色里,风能公司的大楼依然亮着灯,一张张名单正被一一敲定,一份份命运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写。
而他们,也在这无声的夜里,迈过了人生中一个无可回头的门槛。
第二天,风能公司内部正式张榜,启动第一批分流。
人事部在深夜加班,办公室的灯光像海里孤零零飘着的渔火,一张张表格,一条条备注,密密麻麻堆叠成了沉甸甸的厚度。
谁去,谁留,谁适合外派,谁必须坚守核心岗位,没人敢掉以轻心。
为了尽可能减少动荡,麦麦提特地安排了一场小型的社保政策说明会。
通知发得低调,只发给了涉及分流的职工和部门主管。
那天下午,会议室里座无虚席,空气闷得像压了一块铅板。
人事科长硬着头皮,把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工伤保险的缴纳安排一条条念下去,还特别强调:“即便外派,公司也继续代缴,不中断,工龄照算。”
台下有人咬着牙沉默,有人低头抹泪,也有人面无表情。
到了提问环节,最先爆发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工。她站起来,声音发着抖:“我孩子还小,怎么去深圳?那边有配套的幼儿园吗?有人管我们孩子吗?”
麦麦提起身,沉声回答:“配套的幼儿园没有,但有其他的幼儿园,那边是民企。”
“那收费自然高吧?我去不了啊。”
“这没办法”
女工咬着牙,最后坐回了位子,低头默默擦着眼泪。
不久,又有一个老技师站了起来,声音发哑却带着决绝:“代缴是代缴,明年公司还在不在,都两说呢!”
麦麦提挺直了脊背,缓缓开口:“我可以给你们保证,只要风能公司还在,你们的社保一个点都不会少。要是公司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给大家出头。”
他说完,自己都听见了掌心细微的颤抖声。
幸好,没人再追问。
散会时,几个老工人悄悄走过来,拍拍麦麦提的肩膀:“小麦,咱们信你。”
麦麦提点头,喉咙发紧,只能用力握了握他们的手。
即便如此,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名单公布的当天夜里,人事科长被气得高血压犯了,几个工人代表冲进办公室拍桌子,质问凭什么轮到他们外派。
还有一个被列入外协名单的年轻人,喝醉后在厂区门口嚷了一夜,骂领导卖人,骂自己命苦。最后还是保安把他劝走的。
风能公司的夜晚,第一次这么长。
但无论情绪多激烈,天还是照样亮了。
麦麦提、马文斌、谢世齐也只能一声不响,把那些叫苦叫骂的声音,连同自己的动摇和心疼,一起按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