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把耳朵凑到师弟面前。
裴响一怔,以为他真的听岔了,字正腔圆地说:“很、好。”
不少搜魂师都看过来,见他们又凑在一起、其中一人还面带坏笑,看他俩的眼神便不太正常。
此前几天,大家就觉得这两名年轻人关系过分好了,和一般的师兄弟完全不同。不过,人家来自霁青道场,山上仙家,可能那地方有点说法,不是他们这群凡夫俗子能懂的。
裴响抿唇不语,纵使在幽暗的水下,亦能看出他略含谴责的表情。
白翎则笑眼弯弯,拉着他游去叶家家主跟前,再次校准“两不疑”。
他本来担心,杆秤在水里不像在地上,难以旋转。好在这法宝灵性得很,其上灵石闪光,任由白翎拨动横杆。
随着裴响调整身位,不多时,灵石又全部放亮,这次不仅找准了方向,还找准了位置——顺流而下十里地,大概一里深处。
霁青河有这么深吗?
短暂的疑惑一闪而逝,白翎决定先过去再说。他招呼众人,一同游向彼方。有辟水符在,无人掉队,但大伙儿暂且没有深入河底,因为下去便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白翎正思考着现场改良符箓,旁边的叶家家主说:“仙长,这位置有些玄乎啊。”
白翎比了个“请讲”的手势。
老人不习惯嘴里有水时说话,努力指着斜前方。白翎抬头望去,只见点点微光聚在头顶,如夏夜萤火,漂浮在江面上。
他游上去顶开一团光芒,看看是什么。没想到符箓运转不及时,白翎刚吸进一口空气,就和跳到岸上的鱼似的,鼻子火烧火燎。
他连忙一头扎回水里。好在,刚才那瞬间,已经足够他看清了:水上是无数盏花灯,各式各样,形形色色,沿江而下。
下游地势平缓,水流没那么急促,数千盏花灯聚在一起,连水下都被照亮了。
白翎等人继续向前,皆情不自禁地放慢了速度。上方场景如梦似幻,从水中往上看,竟然比在岸上观赏花灯时,更添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一个搜魂师比比划划:“新火节,放灯?”
叶家家主也道:“对,用来祭祀,亡魂。”
“亡魂……”
白翎心中起疑,但愈发笃定,前方是旧河郡的遗址。看来当初的灾难不仅让当地人忘记了一切,还夺走了不少性命。
只是,他们连这也不记得了,然而每逢佳节,下游总有哭声,似从水底传来,夜夜不绝。于是新河郡的人们下放花灯,佐以虔诚祈愿,竟然真的起到了安抚之效,令诡异的泣音停歇。
突然,裴响全身痉挛,捂住双耳。
他动作剧烈,浑身溢出银珠般的气泡,指缝里鲜血直流。
白翎一惊,立即托着他上浮,却被裴响反握住手,咬牙道:“我……有感应!”
“灵台枷”和“识海钥”相生相克,又都是神级法宝,想必早具灵性。
虽然裴响头上钉着的并非原件,只是今人的复刻作品,但它或许被深藏河底的识海钥察觉,顿时引发了躁动。
“两不疑”倏地脱离了叶家家主怀抱,往下方沉去。白翎双腿一蹬,若离弦之箭,紧随向下。
光线愈发稀薄,唯有杆秤上的灵石,越来越亮。河水变成了浓郁的漆黑,眼看“两不疑”近在眼前,伸手就能抓到!
它不见了!
白翎使劲眨眼,确认没有看错。他因惯性继续下沉,忽感到水流急变、把他卷进了暗涌。纵使有辟水符护体,白翎仍失去了平衡,在水里连翻几个跟头。下一刻,他脚下一空!
脚下本来就是空的,怎么还有失足跌落之感?
白翎猛然意识到,河底有一处断崖。原来“两不疑”并非不见了,而是掉进崖下,河水在此处向下倾泻,形成一股强大的涡流。
白翎凝神释放灵力,第一时间推出屏障,挡在上方。他若不这样做,搜魂师们也跟着下来,就危险了。
不过,有两道人影始终紧跟着他,正是裴响和尹真。“两不疑”散发微光,仿佛一把不断滚落的火折子,引领着三人顺流疾行。
他们皆头朝下,斜着深入河底,以灵力护体,周身放光。有什么东西在下方不断掠过,白翎紧盯着观察,道:“好光滑……不是泥巴,是石块?”
裴响闻言伸手,照亮大片石板。此物绝非天然形成,乃是人力打造。
白翎笑着说:“旧河郡到了!”
他们经过的,隐约是座大坝,一眼望不到头。霁青河被称作修真界第一大河,堪比汪洋,人们竟在此拦河贮水。
两人都低着脑袋,因古老的伟业沉默。南方不奉仙道,千年前的凡人一土一石、点点滴滴,筑成此坝,欲与天地相持。可旧河郡还是覆灭了,永世沉入水下,无人知晓曾经的壮举。
“铛”的一声,白翎被什么东西撞到脑门,急忙刹住。撞他的是“两不疑”,不知何时,杆秤停止了漂流,河水也趋于稳定,四周一片静谧。
白翎下意识捂头,透过琳琅灵石的彩光,却瞥见了另外的光芒。他意识到了什么,极目远眺,只见在霁青河下、另有一条长河!
金灿灿、明晃晃的河水蜿蜒而出,从大坝的底部向前,流往人间尽头。在它的两岸,一座城池宛然浮现。四方城墙,占地千亩,广陌通衢,纵横大路。
数不清的楼阁依水而建,依稀可辨,被淹没前的繁盛景象。农舍、私塾、茶楼、钱庄,应有尽有;甚至戏园、寺庙、马场、乐坊,一样不缺。
许多房屋的匾额尚在,但刻字的朱砂早已涤净。徒留刻痕,其间生满青苔。
此地千年来无人打扰,在静默中趋于凝固。当白翎三人造访时,远望去如见一幅世外画卷,从中展开了一片苍白的故国。
金色的河水,正是金虹灵泉。
原来霁青河是霁青河、忘川是忘川,霁青河下,藏着真正的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