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暮已经西垂,不时有背着农具的平民迎面走来,好奇地注视这群奇装异服的外邦人。
而更多的是头顶手提各色器具,奔波于聚落与神庙之间的男男女女,他们行色匆匆,正在为这场盛大的祭典做准备,甚至无暇他顾。
祭坛建在峰顶,呈圆形,神庙环绕其外,与最下端的方形广场有数百级阶梯落差,遵循天圆地方的设计原则,巍峨矗立。
军士将章凝一行人领到广场一侧,关进两人高的木制牢笼里,但并未限制手脚行动。
作为大祭司口中的“不祥之人”,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
看来先前的推测有误,与四千年后的空山遗迹不同,此时的神庙还未被沉入深山之中,而是直接建在群峰之巅,如同神明俯瞰众生。
最后一丝暮色消逝,火把次凝的位置看过去,只能仰望高大无俦的祭坛,一级级台阶如同水波,众星捧月般将祭坛供奉在顶端。
但那祭坛上好像蒙着兽皮,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暂未能窥见其中神树与圣物的真容。
随着时间推移,祭坛下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所有人无声伫立,场面静谧而神圣。
从他们的服色和发型可以看出立场,基本泾渭分明。最前方都以发笄束头,衣着相对体面,都是敬神派贵族。而后则是辫发一派,应是拥戴世俗王权的贵族,大概是夏朝遗民。
站在他们之后的,则都是衣着褴褛、发型各异的平民。
“你们看见青乌了么?”艾沙探头找半天未果,悄声问。
章凝摇摇头。
她自然也想确认小姑娘的位置,但似乎对方还没出现。
“叮——”
编钟一声轻响,余音厚重沉吟。
所有人连同周围监视他们的军士都伏于地面,向着祭坛的方向跪拜行礼。
白天见过的老祭司手持玉璋,从阶梯一侧登上祭坛。他已经换上端重的礼服,脸覆金面,宽袍大袖,仙风道骨,颇有天神通灵之感。
他身后不远处,几十位祭司和巫女同样戴着特制的青铜面具,或捧象牙,或举铜尊,或持玉璋,虔诚地跪坐在祭坛下的阶梯上。
在众人低沉吟唱中,老祭司缓缓开口,朗声颂出祭词。
“沐霞光而神降兮,念金乌以恩泽。奉建木之通天兮,筑高台以礼成。”
“问九州其纷总兮,唯大蜀以至诚。止三水之浩汤兮,护民生以丰饶。”
古老的编钟乐声与低沉的祭词交织,绕山穿水,可透天地。众人一时似乎神摄魂离,仿佛也随之飞升宇外。
正在此时,章凝忽地瞟见一位军士从旁趋近,向看守他们的为首者微微行礼。
“祭司大人有令。”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为首者以目光询问。
他将手比到颈间,干净利落地下切:“觎我圣物者,以彼祭神。”
惊变
章凝距离军士最近,其他人的听力也不及她敏锐,仍然沉浸在庄重盛大的祭典氛围中。
她不动声色地低头,迅速将藏在身上的星蚀取出,握在手里。
因他们名义上是王上的贵客,军士没有执行搜身程序,倒是给章凝提供机会。
其实只要她想,血洗祭典不是难事,但她既然知道结果,便只需要静观其变。
她判断,这场祭典必将改变三星堆文明的历史,而她不喜欢意外。
毕竟她在这个世界的命运,原本便起源于一场意外。
祭司们的吟诵结束,但仍久久跪伏,不敢抬头。
“青乌……”艾沙低声说,“我看见她了。”
章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在广场上的人群中找到年幼的小姑娘。她已换上盛装,长发束起,头戴沉重的兽冠,黑色交领长衣,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神圣端严。
她虽然随其他人一起跪伏于地,却不时回头向后张望,神色忧心忡忡。
不难猜测,她仍然在为章凝一行人的命运牵肠挂肚。
大祭司转身面向人群,开口说道:“今日我大蜀子民聚集于此,只为庆贺太阳神鸟的宫殿落成。我倾举国之财力,奉上厚礼,以表敬意,愿神鸟庇护,万民免受水患之苦,子孙后代,得以生息。”
广场之上,数千民众合声祈道:“愿神鸟庇护,万民免受水患之苦,子孙后代,得以生息。”
“数百年来,为避天灾,我们的子民颠沛流离,如今更有连年水患,必是神怒之迹象。为此,我日夜祈神,纵冬寒夏炎,手足生疮,不敢有丝毫怠慢。”
“四年前,天终于降圣物于我大蜀,”他向旁侧踱出一步,让出身后的巨像,“此乃我子民之诚心感动上苍,是神之恩赐,是祂予我等之回应!”
“如今,太阳神庙终于建成,建木高可通天,此举必将感动上苍,大赦于我,蜀地再无水患,风调雨顺!愿神鸟千年万代,护我大蜀子民!”
他虽然已老如秋叶、形容枯槁,一番话却说得慷慨激昂。大祭司回身将巨像上的兽皮掀开,高达数米的青铜神树出现在众人眼前,令人一时神为之夺。
数千民众跪伏于地,卑微地以头驻地,高声颂道:“愿神鸟千年万代,护我大蜀子民!”
声音震透苍穹,似乎真能直达天听。
整枝建木由青铜浇铸而成,足有上千斤重,成都并无铜矿,原料均从各地耗巨资采买而来,光制作陶范就花费一年时间。
而在建木顶端,十只太阳神鸟展翅欲飞,象征照耀蜀地的十颗太阳,足见时人受水患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