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请吧,”波本认命道,“先说好,我觉得贝尔摩德肯定不在上面。”
他很快就惊恐地发现,琴酒好像是笑了。
“我知道啊。”他说。
第145章谐欢宴(十七)赤井,琴酒,来叶崖……
“她还是开枪了。”
开口的是朱蒂。两名狙击手都在观测贝尔摩德那边的情况,他们的设备比她手中的望远镜要先进很多;但第一个开口的是她。
赤井秀一并不对此感到惊讶。毕竟,她大概无数次在梦境中、在训练场中、在呼吸的间歇中想过,要如何发现贝尔摩德的枪口,如何阻止枪口喷吐出夺走生命的火舌。她曾亲眼见过那一点火星落地,烧灼出漫无边际、断送生机、连她的童年也一并吞没的大火。
也许是觉察出了一些什么,诸伏景光也并没在这种时候说出“开枪的是卡尔瓦多斯”这种话。他只是在开枪的间隙,像是对着自己的枪口、他人的枪口、警察枪下的凶手与凶手枪下的亡魂耳语那样,轻轻说了一句,“她不会再开枪了。”
他们和组织的斗争之路不知道还会有多长。越靠近这一颗盘根错节的毒瘤就越是心惊,其中纠缠过埋葬过的骨与血几乎已经无法计算清楚。也就是说……这其中的众多受害者家属,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人、爱人真正的死因。
那曾经是诸伏景光最执着的东西。即使是作为苏格兰旁观,也仍然觉得惊痛。
这位朱蒂老师。她的眼神很熟悉,是只要对视一眼就不可能错认的,同病相怜的熟悉。那么她……会觉得自己至少比那些无法了解真相的人更加幸运吗?
苏格兰不知道,那种事情可能即使是当事人本人也无法了解。多年潜伏下来,己方与敌方全部都是一团迷雾,隐在兜帽下瞄准镜后的时间太久,即使看向镜中的自己也觉得模糊不清;有时候他会想,也许只有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人才能真的看清自己的心脏。
立场所限,他甚至不能诚恳直白地看向那双蓝眼睛,认真地说出方才的话。此时此刻他踏上的是属于莱伊和苏格兰的逆转战场,是属于警察和不知道什么友方之间的博弈阵地,实在没有让二十二岁的诸伏景光出来剖白自己的余裕。所以,他只是对着枪口,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不会再开枪了。”
也许庞大的组织还远远不能接近它的终局,也许沉在湖底的骨头溶在湖中的血水永远没有得见天日的机会。尽管抓获凶手也不可能让死者复活,所谓告慰死者的亡魂也不过是活人的一厢情愿,但至少他们今天可以抓到一个凶手、一个帮凶、一颗腐烂的金苹果、一把通往真正黄金屋的钥匙。
就在今天,他们一定会抓到贝尔摩德-
卡尔瓦多斯开枪的那一刹那,不止一个人动了起来: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当然是立刻反定位对方的狙击路线、试图拦截子弹令其打偏,并飞速精准找到卡尔瓦多斯所在的位置,又隐蔽又明显地在对方眼前相当不好意思地联系各自的同事……
“你们FBI的通讯方式——”诸伏景光看着赤井秀一那夸张的对讲机,想要友善地夸上两句,实在夸不下口,沉默半天,只能一脸诚恳地给对方比了个大拇指。
而赤井秀一看着对方就那么水灵灵地从身上掏出了另一部手机,表情也很精彩,“你们……不知道是什么,但通讯方式也很……日常。”
“二位!”朱蒂看他们竟然还聊起天来了,不得不开口打断——这是来自堂堂高中老师的威压!小嘴巴,闭起来!她一脸严肃地问,“你们能确保贝尔摩德和卡尔瓦多斯不会离开那个高点,对吧?”
赤井秀一点头。
“哦!那我没有什么问题了,”朱蒂作出一个在课堂上对学生展示的夸张耸肩动作,“你们继续聊吧。”
诸伏景光:“……”
“你们FBI,”他颇含敬畏地说,“真的还挺厉害的。”-
这边还能算是气氛和睦、言谈欢快,但到了摩天轮上,还在圆周运动的两位前辈就没有那么平静了。枪声响起的一瞬间,降谷夫人已经立刻定位到了卡尔瓦多斯的位置,立刻就要开枪;然而,摩天轮上究竟还是有些颠簸,那两名算得上后辈、算得上战友的年轻人也要比她快上很多——
“什么情况?”她难得露出几分惊讶,捞起望远镜去看传来拦截枪声的方向,“FBI和日本公安合作了?”
赤井务武一耸肩,“如你所见。我儿子就是这么优秀,诸伏警官也还可以。”
降谷夫人:“……”
偶尔也想开一些不用瞄准的枪!看在上帝的份上,一枪把他的头给爆了算了!
“话说,”大家都是看过漫画的,降谷夫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她狐疑地打量着赤井务武那顶帽子,“你的帽子底下不会藏了血包吧?”
这下轮到赤井务武沉默了。然而,降谷夫人还没放过他,反而是继续乘胜追击,“年轻人关系真好,让人欣慰啊。看来,你的孩子对黑头发、蓝眼睛、父母双亡且家里有亲兄弟姐妹的年轻人比较有吸引力?不过,诸伏警官和赤井先生应该没有血缘关系吧?”
赤井务武不得不维护一下自己孩子那连他自己都并不在意的清白,真是感人至深的父爱:“他们只是伪装恋爱!明美她也是知情的!”
“伪装恋爱也是恋爱,”降谷夫人平静道,“你儿子谈表妹。”
虽说帽子里没有血包,但赤井务武现在真感觉头部有血液在涌动了。他难得有点语无伦次地尝试扳回一局,“虽说我不想提这个,而且我并不完全为此感到高兴——但,你所守护的国家已经不在了。”
“那有什么关系?”降谷夫人轻松愉快、丧权辱国地开口,“你儿子谈表妹。”
“……夫人,我想我必须提醒您:如果伪装恋爱是恋爱,那么伪装父亲也是父亲。你儿子的同期在给你儿子做父亲。”
“你儿子谈表妹。”
“你过不了圣诞节。”
“你儿子谈表妹。”
“——你儿子一天睡四个小时,晚上不睡觉打电话教人泡澡。就是这个你想处刑的贝尔摩德。”
“你儿子谈表妹。”
“我们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你妻子——”
“好吧,”赤井务武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孩子的清白,在千古难题“保大还是保小”之中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我儿子谈表妹。”
降谷夫人差点笑成闪点宇宙的玛莎。她的笑声很昂扬,很脆亮,比赤井务武想象中的沉郁声音要高亢很多,真像是在摩天轮上无忧无虑的游客会发出的欢乐笑声;她笑起来很好听,也应该是很好看的。她曾经是个站在队伍中大步向前、大声唱歌的战士,那时候她一无所有,却能大声朗笑;现在她也许同样一无所有,但她仍然笑得很开心。
她的笑声渐渐减弱,低沉下去。
“……所以,”降谷夫人问,“我真的可以不对她开枪吗?”
贝尔摩德。她……可以放心把这件事交给后辈吗?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的吗?她又回到队伍中了吗?这次的队伍是从始至终都值得信任的队伍吗?
“那是您的自由,维娜。”
赤井务武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因为他听到了属于过去的笑声,于是也拿出她过去的名字。他仍然维持着那副冷静的神色,向着摩天轮座舱的方向退了退,明显是准备藏身进去。维娜并不明白他突然躲藏的原因,心跳却反射性地加快,就像是她真的突然多出了什么说不出口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