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忙完,准备回酒店。”宁书禾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轻颤,“怎么了?”
傅修辞笑了下:“想问问你,现在方不方便过来接我?”
宁书禾一下没反应过来,懵懵地说一句:“……啊?”
傅修辞笑着,学着她的语气,故意扬了扬尾音:“嗯?”
她脚步一顿,沈菲有些困惑地转头看过来,她摆了摆手才继续走,明白过来:“你……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找你。”
“普尔科沃机场。”傅修辞笑说,“刚落地,还没过海关,别急。”
宁书禾哪能不急,知道他要过来,也不知道就是今天,她在这里又不能开车,让沈菲先回酒店,她临时打电话找了个司机过来,好在从涅瓦大街到机场只要半小时左右。
她到了机场,再给傅修辞打电话,得知还要十几分钟才能过完海关,她就先去买了三杯热咖啡,再自己过去接机。
没等几分钟,就隐约看见人群中傅修辞的身影从登机口出来,他穿件黑色的防风羽绒服,脸色比这座沉重悲壮的城市还要严肃。
人太多,很多华人面孔,怕他看不见自己,宁书禾就站在台阶上踮脚,尽力向上挥手,傅修辞很快就看见了她,脸上随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自觉地加快步子。
傅修辞放下行李箱,不由分说地低头把她紧搂进怀里。
温热的体温将她包裹,宁书禾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合该提前告诉我一声,至少登机前给我发个消息……”
傅修辞笑着,轻声道:“想给你个惊喜。”
“幸好今天工作结束的早,不然还真不能来接你了。”宁书禾笑说,“那就变成惊吓了。”
异国他乡。
虽人群吵嚷,但好在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
宁书禾心安理得地抓紧了这个拥抱,额头靠在他的肩膀。
“三叔一个人过来的?”
“嗯。”
“你的助理呢?”
“快过年了,总要放假的。”
宁书禾了然地点点头。
“总不会觉得我会把自己弄丢了?”
“说不准。”
傅修辞幽幽看她一眼:“书禾,我不年轻了。”
宁书禾觉得莫名:“不是应该说‘我又不是小孩了’吗?”
“我这年纪和‘小孩’两个字差得太多,‘年轻’更合适。”
宁书禾看他一眼。
过分刻意的措辞,她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外头太冷,就先推他上了车。
得知傅修辞来之前没有预定酒店,宁书禾就把他带回了自己住的那家酒店,问过前台,所幸与她现在住的那间套房同规格的房间尚还有余,傅修辞就先办了入住。
客房在同一层,两个人的房间之间隔了两三道门,他把行李放下,实在受不了舟车劳顿地颠簸之后仿佛尘土里走一遭的混沌感,先洗了澡,把从里到外的衣服全部换了一遍。
傍晚时,宁书禾陪傅修辞去吃东西,在酒店附近也找到了她刚到莫斯科时吃的那家连锁俄餐店,没别的理由,就为了用他的反应向自己证明这几样东西的确不怎么样。
宁书禾十分平和地看着他,自己举着叉子没动,等看见他把盘子里的东西放进嘴里,就立即开始变得严肃的表情时,她忍得实在辛苦,而后得逞似地笑得捧腹。
傅修辞瞥她一眼,神色十分淡定,但还是默默地端起石榴汁喝了几口,试图冲淡口腔里奇怪的味道。
不过后来,宁小姐还是觉得良心过意不去,给他重新点了鸡肉薄饼和罗宋汤,几样还算符合东亚人口味的东西。
饭后,两个人各点支烟,沿着涅瓦大街缓步走着,傅修辞发现,周遭有红绿两色的点缀,但圣诞节似乎已经过去了。
宁书禾笑着解释:“俄罗斯的圣诞节在一月七,还没开始,听说百年书店正在筹备外部装饰,应该是个像礼物盒那样的巨大蝴蝶结,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
她似乎对俄罗斯有种莫名的崇拜,傅修辞问及原因。
宁书禾沉默一说,郑重其事地回答:“这么苍茫又荒凉的一片土地却能迸发人类艺术史上最独树一帜的辉煌,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迷人了。”
傅修辞笑了下。
他大概能懂。
从冰原吹来的凛冽萧瑟的风,万里冰封,寒寂而永无边界的雪夜,阴霾浑浊的天空,厚重又潮湿的动物皮毛衣物几天也无法干透。
泡烂的木材,一家几口同住的房间,充满酒气、低矮狭小,缺少光线时点燃的一小只矿灯。
遍地是迷茫的知识分子,还有因为家境贫穷被送到店里当学徒的孩子,纯洁善良的人民和一颗永远悬挂于夜空、却竭尽全力也无法触摸到的星星。
战后末日般厚重而苍凉的土地将所有痛苦之人慢慢逼向死亡和麻痹。
满怀希望却无处可逃。
世界恢弘、冷峻、悲壮,若灵魂也不再炽热,迎接的便只有死亡。
刻板,但事实几乎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