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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丹青为证(第1页)

画谏饕餮录

>十二幅《女史箴图》屏风在晨光中化作弹劾奏章。

>新任御史大夫程砚秋献上《朱云折槛图》,竹节里渗出科考舞弊的墨汁。

>女帝沈知白的广袖中飞出《文苑图》,诗笺背面是举子孝敬考官的礼单。

>礼部尚书徐有贞玉带上的《百子图》孩童跳出,举着写满罪证的纸鸢。

>“徐爱卿,知道纸鸢落在哪吗?”女帝指尖轻叩龙椅,《清明上河图》虹桥延伸至殿内,行人风筝线断裂,数百密信如雪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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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太和殿前的青铜仙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如同盘绕的青色丝绦,在微凉的晨风里浮动。十二名紫衣女官手持巨大的《女史箴图》屏风,如沉默的仪仗分列丹陛两侧。屏风上那些劝诫女子的箴言,此刻正随着晨曦的推移生着诡谲的变化——端庄的仕女轮廓淡去,墨迹游走,渐渐凝固成一行行弹劾奏章的凌厉字迹,无声地昭示着朝堂之下潜涌的暗流。

新任御史大夫程砚秋,身着崭新却略显宽大的绯色官袍,捧着那卷至关重要的《朱云折槛图》奏本,立于阶下。他清瘦的手指紧紧捏着卷轴两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通过卷轴传递出来。画中描绘的汉代忠臣朱云冒死攀折栏杆、力谏天子的场景,此刻正经历着令人心悸的异变——画中那被朱云奋力攀折、已然断裂的汉白玉栏杆缝隙里,漆黑的墨汁如同活物般不断渗出、汇聚,在古老的宣纸上肆意流淌,蜿蜒勾勒出的,竟是礼部考场内外精心编织的舞弊细节。

“陛下请看,”程砚秋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声线,指尖带着一丝决绝的勇气点向画面一处看似寻常的断裂竹节,“这些栏杆,并非汉白玉!实则是用今科乡试的空白试卷,一张张卷裹而成!”他的指尖甫一触及冰凉画纸,那画中的竹节猛地一颤,竟如活物般“唰”地一声舒展开来,露出内里密密麻麻、令人头皮麻的蝇头小楷考题。更骇人的是,那些墨字仿佛浸了血的蚂蚁,在纸面上疯狂地蠕动、拆解、重组!须臾间,显露出下方被覆盖的、属于礼部尚书徐有贞那独一无二的雍容笔迹——赫然是预先批改好的“优等”朱砂印记!

一股阴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殿中每一个人的心脏。侍立的女官们屏住了呼吸,连那青铜仙鹤吐出的青烟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龙椅上,女帝沈知白眸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骤然扫过阶下群臣。她广袖一拂,动作快得只余一道明黄残影。袖中一卷《文苑图》应势飞出,“哗啦”一声在半空完全展开。画中那些原本在松林泉石间怡然吟诗作赋的文人才子,动作猛地僵住。他们脸上闲适的笑容瞬间凝固、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漠然。十几双画中人的眼睛齐刷刷转向阶下某个位置,手中拈着的诗笺被他们以一种僵硬而诡异的姿态缓缓翻转——笺纸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地举子姓名、籍贯以及孝敬给不同考官的银两数目、奇珍异宝!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礼部尚书徐有贞身上。这位平素以风雅持重着称的老臣,此刻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按住腰间那条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带——玉带表面精雕细琢着象征多子多福的《百子图》,百名童子形态各异,嬉戏玩闹。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玉带的刹那,异变再生!

玉带上雕刻的孩童,眼珠猛地转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画中的童子竟如同挣脱了玉石的束缚,一个个活生生地从玉带浮雕上蹦跳下来!他们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阴冷笑容,每人手中都高高举着一个纸糊的、色彩斑斓的纸鸢。那纸鸢的素绢翼面上,赫然是用朱砂写着徐有贞收受各地学政巨额贿赂的时间、地点、数目!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徐有贞的魂魄上。

“徐爱卿,”女帝沈知白的声音响起,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冷得能冻结骨髓,“你可知道,这些孩子放飞的纸鸢,最后都落在了哪里?”她修长如玉的指尖,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轻轻叩击在紫檀木龙椅的冰凉扶手上。

“笃…笃…笃…”

三声轻响,如同敲响了幽冥的鼓点。

殿内悬挂于侧壁、描绘汴京繁华的巨幅《清明上河图》摹本,其中那座横跨汴河的宏伟虹桥,画卷上的木质桥身猛地延伸、生长!坚硬的木纹和青石桥面竟穿透了画纸的界限,带着虚幻的光影和磅礴的水汽,轰然延伸至太和殿的中央!桥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瞬间“活”了过来,他们脸上带着真实的惊愕,手中原本牵引着各式风筝的长线,在同一时间齐齐绷断!霎时间,数百只失去牵引的风筝——不,是数百份写满密信、折叠成纸鸢形状的信笺——如同被寒冬突袭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无声地飘落下来,覆盖了大半个金砖地面。每一份,都是指向徐有贞及其党羽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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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太和殿,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纸鸢飘落的簌簌声清晰可闻。

“有意思。”死寂中,女帝突然轻笑出声。这笑声打破了冻结的空气,却让寒意更深地渗入骨髓。她起身,缓步走到殿侧那巨大的《宫乐图》屏风后,再转出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形制古朴的焦尾琴。琴身漆面光可鉴人,岁月沉淀出的细密断纹,竟天然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大宋疆域图,山川河流,纤毫毕现。“这把‘九霄环佩’,”沈知白指尖随意拨过一根琴弦,出清越空灵的泛音,目光却如利箭射向阶下摇摇欲坠的徐有贞,“是徐爱卿去年煞费苦心,寻来献给朕的千秋寿礼吧?”

徐有贞浑身一颤,官袍后背瞬间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他当然记得!这把价值连城的唐代古琴琴腹的夹层里,塞满了他与各地学政往来的密信原件!那是他为自己预留的最后一道保命符,也是足以将无数同党拖入深渊的催命符!

女帝的指尖再次落在琴弦上,这一次,并非拨动,而是带着内劲轻轻一压。嗡——!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远古的琴音震荡开来。肉眼可见的音波掠过光滑如镜的琴身,那焦尾琴靠近龙池处,一道细如丝的裂缝无声无息地绽开!

“嘎——!嘎——!”

刺耳的鸦鸣陡然响起!数十只形态各异的鸦雀,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墨色幽灵,从琴腹那道细缝中争先恐后地振翅飞出!它们羽毛漆黑,眼珠赤红,正是《柳鸦芦雁图》中的形象。每一只鸟喙中都死死衔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鸦群在空旷威严的大殿内盘旋,翅膀疯狂拍打空气,出的“噗噗”声密集如骤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无数翅膀扇动的声音,竟在空旷的大殿穹顶下奇异地汇聚、叠加,最终形成了一种清晰无比、连绵不绝的声响——那是无数银锭、元宝相互碰撞、倾泻堆积时出的、令人心旌摇荡又无比贪婪的“哗啦…叮当…”声!

新任大理寺卿崔琰,一个面容冷峻如岩石、身形挺拔如青松的中年人,手持一卷泛黄的《折槛图》摹本,踏着满地的纸鸢罪证稳步出列。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斩钉截铁:“启禀陛下,臣奉旨详查,礼部用以修建今科江南贡院考场的‘百年楠木’,实则是挪用去年淮河大水时,朝廷拨付的三十万两赈灾木材款项!”他话音未落,手中摹本上那幅折断的栏杆图案陡然出微光。画中的断裂木屑竟凌空飞起,化作一根根闪烁着幽光的古老算筹,在空中急穿梭、排列组合。光影明灭,最终凝聚成一个悬停于半空、由幽蓝光芒构成的巨大数字——三十万两白银!这数字灼灼燃烧,映照着下方徐有贞惨无人色的脸,也映照出大殿内每一个官员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这足以修筑三百里坚固河堤、挽救无数灾民性命的巨款,竟在无声无息中化作了考场里那些由试卷卷成的、不堪一击的“栏杆”!

“陛下!”刑部侍郎张承,一个面庞黝黑、风尘仆仆的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呈上一卷《纺车图》,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臣奉命暗访江南织造局月余,现这些日夜轰鸣、号称织出‘天锦’的织机梭子,内里竟藏有乾坤!”画卷在他手中哗啦展开。画中那位面容愁苦、正低头摇动纺车的妇人,动作猛地一顿。她手中那枚光滑的木梭,“咔嚓”一声轻响,竟从中裂开两半,露出内里被紧紧塞满、卷成细卷的一叠叠票据——赫然是朝廷严格管控、等同真金白银的盐引凭证!数量之多,足以撼动一方盐政。

女帝沈知白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抬手从身后侍立的宫女捧着的《听琴图》画轴上,信手取下一支固定画轴的羊脂白玉簪。簪头精巧绝伦,雕刻着几只形态各异的草虫,螳螂、蚂蚱、蝈蝈,须爪纤毫毕现。“张爱卿,”她把玩着玉簪,簪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仿佛点在无形的画布上,“你可知道,徐尚书一党用来传递密信、记录分赃的《草虫图》,其中每一只蚂蚱腿上的绒毛排列,每一片草叶的弯曲角度,都是精心设计的账目密码?”玉簪尖端骤然亮起一点微不可察的寒芒。

随着她的话音,张承手中展开的《纺车图》一角,那几丛看似随意点缀的野草突然扭曲、变形!原本自然的叶脉纹理飞重组,显露出一个个极其隐秘、结构复杂的密码符号!更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紧随其后——画中那些原本伏在草叶上的蚂蚱,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猛地弹跳而起!它们纤细的虫足在空中急划动,身体碰撞、勾连,瞬间在空中交织出一幅庞大而清晰的立体网络!每只蚂蚱的触须都延伸出一条近乎透明的银亮丝线,精准地连接到虚空中浮现出的不同官员模糊的面孔虚影上。而那些纵横交错的纤细蛛丝上,竟有无数细小的、流动的银两虚影,如同溪流般沿着丝线网络飞奔涌、汇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贪腐巨网笼罩半个大殿之际,殿外遥远的东方天际,骤然传来低沉而连绵的轰鸣——是海潮拍岸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竟盖过了殿内所有的呼吸与心跳!众人惊骇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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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殿门外,原本应是重重宫阙的景象,竟诡异地被一片浩瀚的碧波所替代!海面之上,巨浪翻涌,一轮巨大的、由水汽与光芒构成的《莲舟仙渡图》冉冉升起,占据了整个视野!画中那饱满的莲蓬纷纷绽裂,从中走出十二名身着深绿色御史官袍的身影。他们面容肃穆,每人手中都捧着一本由《耕织图》改造而成的巨大账册,册页非纸非绢,闪烁着桑麻经纬的微光。

为一名极为年轻的绿袍御史,面庞尚带稚气,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声音穿透海浪的咆哮,响彻大殿:“臣等奉旨暗访两江三浙织造局,历三月有余!现已查明,这些织机每向宫中贡奉一匹绢帛,其赋税账册之上,便有三匹绢的税银凭空消失,不翼而飞!”他话音未落,手中那本巨大的《耕织图》账册“哗啦”一声自动翻开!

每一页翻动的瞬间,都有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线从中喷射而出!千万银线在空中穿梭、交织,出细微而尖锐的“咻咻”声,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呼吸之间,一张由纯粹银光构成的、覆盖了先前蚂蚱贪腐网络的、更加庞大精密的巨网,赫然出现在太和殿的穹顶之下!银网覆盖之处,映照出下方无数官员煞白失血的脸,也清晰地映照出银两最终流向的每一个隐秘节点——其中几条最粗壮的银线,正牢牢指向面无人色、几乎瘫软的徐有贞!

“好!好一个‘一匹明贡,三匹暗吞’!”女帝沈知白猛地一拍御案,声如寒冰炸裂!

“砰!砰!砰!”

案几上陈列摆设的一尊小巧玲珑的《货郎图》瓷塑中,那个挑担货郎担子上挂着的十几个拨浪鼓,应声齐齐炸裂!破碎的鼓皮和木屑纷飞,露出鼓身内部——里面竟非空心,而是填满了微缩到极致、却纹理清晰可见的田庄地契模型!每一张微缩地契上,都隐约可见徐有贞及其党羽的印记!

“传旨!”女帝沈知白的声音斩断金玉,指尖带着帝王的威严,倏然划过悬挂在丹陛旁那幅描绘万国来朝的《职贡图》。指尖过处,画中那些高鼻深目、奇装异服的番邦使臣面容如同水波般荡漾、模糊,光影流转间,渐渐幻化成一张张早已备选好的、精明干练的新任官员面孔。“将此案所有证物,无论是画中活物、墨迹密码、还是银线账网,悉数剥离,封存归档!收入‘金石录’秘库,刻于玄铁之上,永世为鉴,警醒后来者!”

肃杀之气弥漫大殿。角落里,身形瘦削、气质沉静如深潭的户部侍郎裴砚之,微微侧,对身旁那位掌管宫廷用度、面容温润如白玉的少府监林墨棠低语,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林大人,看到《溪山清远图》里那个半山腰打柴的樵夫没有?”他目光投向殿壁另一侧一幅巨大的山水画轴。林墨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画中重峦叠嶂,飞瀑流泉,一个粗布衣衫的樵夫正弯腰捆扎柴薪,平凡至极。

仿佛为了印证裴砚之的话,那画中的樵夫捆好柴担,直起身,竟毫无预兆地转向了“画外”!他那张被山风吹得粗糙的脸上,一双眼睛锐利如电,穿透了画纸的界限,冷冷地扫过殿中群臣,最终在徐有贞身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紧接着,他猛地将肩上的柴捆卸下,解开绳索,竟从那些看似寻常的干柴之中,倒出几袋鼓鼓囊囊的东西——赫然是官盐!每一只麻袋之上,都清晰地烙着户部仓廪专用的朱红火漆印章!罪证如山,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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