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没懂他意思,一时茫然,以为自己刚才听漏了什么,看了两位真人一眼,并未答言。
裴响却把手抽回去,显然要白翎认真听他说话,继续道:“有些人得以善始,却不能坚持善终。有些人厚积薄发,后来者居上。二者并没有高下之分。”
“说得对。但是?”白翎甩了甩水,茫然更甚,“说这个干嘛。”还是师弟几百年未必说一次的长句。
裴响沉默良久,道:“没什么。”
白翎又向诸葛悟和林暗投去疑惑的视线,可是两位真人皆表示爱莫能助。
林暗端出了茶喝,优雅地观赏远处;诸葛悟则把“新阳”收进剑匣,动作不紧不慢。
白翎只好歪起脑袋,一边观察师弟的脸色,敌不动我不动,一边悄悄把他垂在身侧的手拉回来,抹掉最后几滴血水。
白翎松手时,裴响却忽然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少年人的目光仿佛薄冰,莫名透出了一分执拗,直直地映入白翎眼底。
白翎:“……阿响?”
两人靠得并不近,裴响也只是握住他手而已。但,白翎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顶不住师弟的注视了。
那厢,林暗向诸葛悟道:“你不在时,两位师弟时常如此。”
诸葛悟面色不变,保持着微笑说:“同门间偶有龃龉,须给他们些时间。辛苦林真人了。”
似被对话声惊扰,裴响蓦地放开白翎,垂下了眼。
白翎却是抓耳挠腮,很想知道师弟的想法。他看得出来,裴响心里藏了事,偏偏这小子心思深,有话不肯亮出来讲,非要压心底埋着。
白翎道:“别管他们。阿响,你是不是想问什么?”
裴响抿唇良久,终于道:“我进境了。你……感觉如何。”
“当然觉得你很厉害啊!”白翎一愣,倏地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纠结破伤风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表扬师弟,惹人误会了。他立即道,“阿响半个月从练气到筑基,除了师祖,还有谁能比你厉害?展月老祖,也不过如此吧!!!”
“咳咳咳——”诸葛悟骤然咳嗽。
林暗掏出另一杯茶给他,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柔声道:“没事,喝点。别把三代第一人呛死了。”
裴响却怔怔地望着白翎,面色似雨后晴天,眼底都微微发亮。
他追问道:“那我通灵脉之后,你也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尹兄刚告诉我你的功法很危险啊!会要命啊!!我怕你练死了啊!!!”白翎恍然大悟,不敢置信地反问,“阿响——难道在你眼中,我一直是个自己修为稀烂、还嫉妒晚辈天资的人?!啊???”
裴响少见地眼神躲闪,眨了下眼。
白翎恨不能扑上去啃他,幸好裴响下一刻便道:“没有!我没有这样想过你。只是……”
白翎:“只是什么??”
裴响紧咬下唇,不肯讲出来。他转开头,准备起身,却被白翎一把摁回原处。
白翎冷笑道:“不讲清楚别想走!”
剑匣里传出“笃笃笃”的叩击声,萧缘在抗议。白翎一脚把这位前辈踢地上了,一眼不错地盯着师弟。
他重复了一遍:“只是什么?”
“只是两位真人交口称赞,你却叹息。我不得不想……”
裴响又攥上了白翎的手腕,两人角力。白翎被他气笑了,哼道:“怎么,不得不想我是个修为稀烂还嫉妒晚辈的无耻小人?”
“不。”裴响无法对他真正使力,但白翎堵在身前,全然不给他逃避机会。
突然,白翎被往前一扯,险些扑在师弟怀中。他来不及挣扎,便感到吐息吹在耳畔,师弟一字一顿地说:
“我以为你失落。”
他说罢就泄了气,又将白翎推开,脸也转向一边。似丹青在宣纸上渲染,一抹薄红顷刻攀上了裴响的耳廓,沿着他被逼问到苍白的脸,飞快地漫上面颊。
白翎双眼圆睁,完全说不出话。
他道:“啊?我……啊??什么……”
白翎霍然起立,差点蹬翻石凳。
林暗将一切尽收眼里,悠然道:“诸葛道长所言甚是。如此紧要的误会,确实要给些时间解开。”
诸葛悟亦略显感慨,说:“师弟们冰释前嫌,情同手足,我算是彻底放心了。”
林暗:“情同……手足?”
女修露出匪夷所思之色,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他们的对话压着声音,另一边的两人各有满腹思绪,都没注意。
半晌之后,白翎的脸上依旧一片空白——他终于回过味来,在给师弟擦手时,裴响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后来者居上、二者没有高下之分之类的,原来都是在安慰他啊!
白翎少有地感到无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一直冷冰冰、清冽冽的师弟,居然在体贴他?
放在以前,白翎有得是办法对付裴响。面对这样喜欢闹别扭的家伙,撒娇不成就示弱、示弱不成则用强,明明套路都烂熟于胸,但不知为何,白翎呆呆地杵在原地,许久之后,退后半步,不小心又踢到了剑匣。
白翎如梦方醒,连忙把剑匣拿起来,胡乱说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该办正事去了!!!”
两名真人神色各异,一同站起。
诸葛悟温和地拊掌,似对两位师弟非常满意,面露欣慰。林暗则看看白翎裴响,轻叹一声,再看看诸葛悟,对上他无懈可击的微笑,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白翎见裴响仍坐着不动,终是心生怜爱。师弟一直面皮薄,现在肯定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说不定等晚上睡了,还会羞耻到偷偷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