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吓得摇摇头后又点点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不过明蕴之大抵也能猜到是什么情况,可能就是几个大人在他面前聊起了她,说她是狐狸精,勾引了谁谁谁,被这孩子听去了。
他没准还觉得自己挺正义。
裴云澹双唇紧抿,目光危险。可再怎么样,他也不能真同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计较,最后只说了句:
“让你爹晚上过来见我。”明雪翻了个白眼道,“说得倒清高,漂亮话谁不会说?”
“我知道。”她见她故意板起的脸,知道她不过是大小姐的毛病犯了,拉不下脸来罢了。
到了雪竹苑,两人分道而行,明蕴之踌躇了一会道,“离端阳还有半个多月,虽不急于一时,可我们俩毕竟没有经验,明日我想请教一下母亲,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落完最后一笔,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眸时,她才如梦初醒地坐直了身子,圆碌碌的眼眨巴眨巴的,有种不符合气质的娇憨。
这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她后槽牙咬了又松,这才道,“你说得没错。”
小孩吓得连连点头。同时见到郎君和大伯?
明蕴之回忆自己几次遇见大伯的情景,摇了摇头:“我听府里人说世子颇受陛下倚重,连国公府都不怎么回的,成婚后只见过他一次,阿娘,国公府规矩很多的,我和世子见面多了,您不觉得奇怪么?”
崔氏沉吟片刻:“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你大伯入阁有望,免不了能者多劳,不过既然二郎似乎总跟着他办差去,你作为他的媳妇,难道一回也遇不上?”
明蕴之迟疑了一下,不过她还是觉得阿娘太异想天开了些:“就算阿娘说的有道理,大伯图我什么,图我这张脸,还是我这身子?他要是喜欢这具皮相,不能自己在外面养个貌美温顺的娘子么?”
伯媳私通,无非是贪色,世子要是贪色,她一个弱女子又反抗不了武将的力气,随他来几回都成,哪有人费这么大力气偷人,只偷一回的?
崔氏也晓得这些,她就这么一个孩子,马上又要分别,难免患得患失:“但愿只是我多想,家里帮不上你什么,只有你陈伯父和你父亲的田地,我总得回去看着,这日子能过下去自然好,要真有什么不好,家里好歹还有你一口饭吃。”
抄家的时候只留下供给祭祀先人的田产仆人,红麝也是明家守墓老仆捡来的女婴,山高皇帝远,镇国公府的名头再唬人,她也不过是一个谪官的妻子,地里长久无人料理,左邻右舍也是要来侵占的。
何况二郎既然认归裴家,陈家的远方亲戚猜测他远在金陵,不会把这点东西看在眼里,陈家的财产要收归宗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那些人即便将留给二郎的田产收回,逢年过节也不会给她这位亲家多上一炷香。
裴云澹在族中向来与人为善,谦逊有礼,很少有这么不客气的时候。
明蕴之不太想给裴云澹添麻烦,她刚想说一声算了,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轻笑了一声。
有点熟悉,她想。“噢……”他拖着长调,边观察她的脸色边没话找话道,“嫂嫂真是醉了?都怪我,要不是我讨你这杯酒,你也不会如此了……”
硕大的月悬在浓墨般的夜幕上,周遭还点缀着三两颗星子。月光像揉碎的银子,静静地撒落在错落有致的山水长廊里,那是与白天不一样的风采。
他能觉察出她声蕴发虚,更印证了心头的想法——她和父母关系并不融洽。
他起初还主动些,可渐渐地他也看出她的心意,便也不再强求了。
好在香英不识字,并未看穿她的局促,她心下稍安,只含糊道,“是有几笔数目对不上,也不知道是管家抄错了还是怎么的,等我回头再对上一遍吧。”
东角门临近厨房,平素里鸡鸭鱼肉、瓜果蔬菜的采买,都是从这个门里进进出出,除了下人,主子们向来不从这里经过。
一个荒唐的想法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他不疑有它,又说,“听祖母说今年端阳节要交给你来办?”
回了园子,一家人用过暮食,众人正要散去,秦老夫人招手让明蕴之过去,“妤娘,你过来,我还有话要问问你。”
她偏头,果然看见裴彧那张昳丽俊美的脸庞。
方才情况有些混乱,她这会才发现裴云澹与裴彧其实是一同出现的。
他们俩应该是走在一起,转角处正好碰见了她,裴云澹出手拉住了她,而裴彧一言不发的在旁边看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热闹看的好像还挺开心的。
“大哥,你就这样让他走了?”
裴云澹道:“子不教,父之过。”
裴彧慢悠悠走过来,道:“一码归一码。”
小孩可能知道自己闯了祸,这时候已经转了身要溜走。
裴彧道:“喂,站住。”
小孩停在了原地,他不太认识裴彧,但这人莫名让他有些发怵。
裴彧按着她发抖的背脊,“人命是不值钱的,值钱的是权力,是兵马粮草,是百姓口中的声望。”
说到最后,他几乎分不清这话究竟是说与她,还是说与他自己的了。
他死死拥着她,任由身上的血液染湿两人的衣衫,仍不放手。
“人命或许微贱,但死去的人不会白死。孤不想要这天下,只想要该死之人血债血偿……蕴之,你可害怕?”
他想,自然是怕的。
于是他学着早逝的母亲那样,轻拍着她的背脊,让她躺在自己身侧。
“……往后,都会好的。”
那夜之后,一切都按照着他预想中的模样朝前行进。
一年、两年。
那个曾与他有了隔阂,少有笑颜的女子亦渐渐软化,他得了空闲,学着齐王讨好齐王妃的法子,真逗得她露出了许多笑意。再往后,她也会道:“从前之事都过去了,殿下,妾身想与你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