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又是三声,又一次以鼓槌指向江南渡。
孟埙看得莫名其妙,“这只小狗狗……这又是在做什么?”
江南渡却深深看了范一摇一眼,如纤夫般将绳子放在肩上,然后背对着礁石方向,用尽全力拉动,竟是以一人之力,生生将那帆绳拉出了一小截!
范一摇看到大师兄有所动作,眼睛亮亮的,继续敲击惊天鼓,依然是掷地有声的三下,依然是敲击过后指向江南渡。
即便再迟钝,此时也有人明白过来范一摇的用意。
她是在号召大家下水,跟着那个男人一起拉帆绳,借助礁石的力量,将船沉部分从水下拉出来!
只是这怎么可能?
简直……痴心妄想!
砰!
砰!
砰!
随着惊天鼓的每一次震动,以小船为中心的海面发出阵阵波纹,圈圈层层荡开,如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微小而又坚定,传向大船上的每一个人。
终于,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从上面跳了下来,他们所处位置离船尾近,继续耽搁下去水位很快会没过他们,而再上面已经没有容人的空间,他们进退两难,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范一摇因为这些人的行动而备受鼓舞,继续敲击惊天鼓,这一次她敲击得节拍有所更改,有意迎合他们拉绳子的节奏。
砰!砰砰!砰!
惊天动地的鼓声如同具有鼓动性的号子,挑动着人们的神经。
在这些人加入后,帆绳的拉动幅度明显提升,船上的人几乎已经能明显感觉出下沉速度慢了下来。
这样的改变极其鼓舞士气,等同于点亮生的希望,于是更多的人也慢慢从船头往船尾移动,七手八脚地抓住帆绳。
砰!砰砰!砰!
惊天鼓鼓声擂动,人们自发地开始跟着鼓声呼喊口号,他们目标一致,浑身肌肉如虬龙般紧绷,浑浊混沌的双眼中仿佛也有了光。
砰!砰砰!砰!
又一波海浪来了。
击鼓的少女在风雨飘摇的小船上稳如磐石,坚定的鼓点声如一颗颗定心丸,驱走了人们眼底去而复返的恐惧。海天一色间,他们依稀仿佛看到翻涌的海浪如狂躁的巨龙,被少女牢牢压制。
这一刻,那祖祖辈辈融进血液里的,对大海,对自然,对所谓“龙王”的恐惧,也被这一下一下的击鼓声逐渐击碎。
眼看着船身被拉出水的部分越来越多,那些还在观望的人也开始坐不住了。
船拉出来了,可是船底的洞还破着,怎么办?到时候不是还得进水下沉?
滨海之民水性就没有不好的,小娃娃从会走路开始就会戏水,修理船只水中作业更是不在话下,于是有人开始自发地组织搜集船上工具,拆了能用的板子木块,沉入水底去修补。
狂风巨浪中,船身一点点被从水中拉出,如同深陷泥潭的人拼尽最后一口气勉励自救。风呼海啸声被鼓声、被人们的口号声压过去,泪水与汗水迸洒中,透出生命中最为原始的坚毅与勇敢。
等船体倾斜度没有那么大的时候,便有一些女人带着孩子,用手将船内的积水往外舀。到最后,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没受伤,还能动弹的,都开始上手帮忙。
就连之前那个带头要驱赶范一摇下船的赖皮头,也从水里游上来,坠在绳子后头死命和大家一起往后拉。
人们从一开始的忙乱,到后面的配合默契,组织有度。惊天鼓仿佛一面能够整兵作战的军鼓,气势如虹,也将那些几乎被人们淡忘的血性彻底激发出来——
此生中,似从未有哪一刻如这般,生死不再依仗虚无缥缈之物,而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生中,似从未有哪一刻如这般,命运的可预测性与自己的选择强关联,不用再担惊受怕。
孟埙此时被挤在一群破衣烂衫的汉子中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不管他情不情愿,此时已经被人流裹挟着,不得不一起挂在帆绳上用力。间隙中他环绕四周,眼中有一瞬的迷茫。
这些人……还是方才那些蒙昧无知,自私自利的刁民么?
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一切转变,又是从哪里开始的?
“上来了!上来了!能看到船尾了,大家最后加把劲儿!”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
胜利在望之际,人们的斗志更是空前高涨,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那被当做锚点的礁石大概是承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巨大扭力,竟是突然砰一声碎裂开!
失去了锚点的帆绳瞬间松脱,而本欲露出水面的船尾,也随着脱力而重新沉下去。
下沉之势一旦形成,则意味着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千钧一发之际,那赖皮头嗷一嗓子跳进水里,喊上几个人,鱼一样游向礁石,赶在帆绳彻底被船尾带走之前及时捉住了帆绳尾巴,选了块新的礁石重新绕住,成功制止了大船的下沉之势。
船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口哨声。
赖皮头懵了一下,随即摸着自己的赖皮头傻乐起来。
活了小三十年,欺男霸女的恶事没少做,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投以善意的目光。
倒是怪稀奇的。
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大船终于彻底浮出水面,如鱼跃龙门,斩获新生!
船上众人爆发出震天欢呼,似乎连海啸在这样的气势中也收敛锋芒,偃旗息鼓。
范一摇蹭了蹭鼻尖的汗,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惊天鼓上打出一长串的密集鼓点,当做庆祝,然后便四爪朝天,筋疲力尽地仰躺在船上,累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