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宁愿看到的是伤心欲绝沉默低落的师父。
也好过现在这样。
“师父……”范一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凤梧端着酒杯冲她晃了晃,“一摇啊,很久没有陪师傅喝一杯了吧?要不要一起?”
“哦,好啊。”范一摇走到对面坐下,接过酒杯。
“一摇,你知道为什么我对凤凰火使用忘忧梳后,她还不忍心杀我?”
凤梧在笑,可是眼中却如漆黑古井,仿佛再也透不进光亮。
“是我……刻意勾引了她。我清除掉她对我的所有记忆,本该带着忘忧梳立刻离开,可是我没有。我留下来给她吹笛子,吹得还都是她以前最喜欢的曲子,有意勾引,乱她心神……我原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范一摇心头一颤,目露震惊。
“为什么?”
“因为解除掉主仆契约后,凤凰火就成了对我性命威胁最大的存在,我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东瀛灵怪活在世间。”
凤梧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平静,语气轻松,就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孟埙将我的行踪透露给凤凰火之后,我们便打算以放她自由为引,拿到忘忧梳。而忘忧梳跟着凤凰火在东瀛多年,用阴阳师的阵法淬炼效果才最佳,我当时早就知道孟埙会想办法引那些阴阳师过来,所以有意留住凤凰火,准备借助杀神阵,和孟埙合力寻找机会击杀她。
只不过我们没有想到,君明家的人会这么快赶来,更没想到……凤凰火会那么傻,到最后一刻为我挡下了她自己的火……”
凤梧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
范一摇原本听得浑身发冷,感觉血液一寸寸凉了下去,可是等到凤梧说到最后,她却重新平静下来,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仿佛洞悉了什么,盯着凤梧看。
凤梧被小徒弟盯得很是不自在,撇开头,以手掩唇咳嗽了一声,“所以一摇,你看,师父与那凤凰火……其实并非如你所想……”
“骗人。”
范一摇突然轻声打断凤梧。
凤梧一愣。
范一摇看着凤梧的眼睛,语气笃定:“师父,你骗人。”
凤梧:“……”
“如果没猜错的话,师父你应该是听到刚才我在房间里和大师兄说的话了吧?你知道凤凰火是因为当年我对她的影响,才生出了想要脱离你独立的心魔,你是怕我自责,才这样说的,对吗?”
凤梧眼神躲闪:“你又在胡说什么,为师听不懂……”
“师父,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范一摇轻轻勾起唇角,“你知道你是从哪里露出破绽的吗?”
“哪里?”凤凰问完就知道自己穿帮了,尴尬地闭嘴。
范一摇道:“你说你想击杀凤凰火,是想要除掉这世上唯一对你生命有威胁的存在,这就说明你没说实话。虽然我还记不起上古时期在九州发生过的事情,但是这些年跟在你身边长大,再清楚不过你的为人,就算有一天你真的对凤凰火起了杀心,也一定是因为她脱离你的控制后变得为所欲为,危害人间。”
凤梧眨眨眼,“是,是这样么……”
“师父你当时给凤凰火吹笛子,应该只是单纯不想让她完全忘记你吧?旧的记忆被清除了,所以才迫切想要制造新的记忆来填补……你还是舍不得她……”
清冷月辉下,凤梧整个人从头到脚被镀上了一层淡淡银色,像是凝结了冰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自斟自饮了一口,望向空中一轮明月,自嘲地笑:“唔,孩子长大了,不好糊弄了呢……”
范一摇见师父又陷入沉默,便打算起身离开,酒杯放上亭中石桌的一瞬,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倏然抬眼。
“师父……你早就知道那些东瀛人布下的阵法是杀神阵,而且是冲着你来的??”
凤梧点点头,“这是自然。”
范一摇:“那……你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她一直以为,孟埙是为了锻造忘忧梳,暗算了师父,将师父骗入东瀛人的阵法。
凤梧却笑了笑,眸中已带上醉意,慨然道:“若为救国运,必须重立九鼎,那么为九鼎而寻得铜器,不仅是你的责任,更是我辈所有九州生灵的责任,决心既定,为此纵使舍去一条命,又有何妨?”
范一摇看着面前一头白发盛雪的师父,总觉得有点不真实。若是在今晚之前,有人跟她说她的师父凤梧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是死也不会信的。
可是此时此刻,她才惊觉,大概这才是师父真正的模样。
凤梧了然地拍了拍小徒弟的头,“一摇啊,师父知道你怨恨帝俊,恨他用操纵符箓逼你做出放弃师父的选择。可是你要知道,那张符箓,也确确实实是一张平安符。”
范一摇不可置信,“当真?”
凤梧哂笑:“不然你以为,凭你这一只普通的天狗身躯,如何能在杀神阵中毫发无伤?那可是……能斩杀神明的上古凶阵啊……帝俊制作那张符箓,替你承受了所有阵法伤害,自己也没了半条命。”
范一摇不知不觉已攥紧了拳,“那,那他现在如何了?”
凤梧疑惑:“嗯?你刚刚没看到他么?他还去你的房间看了你,然后就走了……哎!”
范一摇还不等凤梧说完话,就冲出了客栈。
凤梧看着小徒弟跑得没了影,才悠然道:“小江江啊,你还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江南渡从庭院角落一棵大树后走出来,眸色冰冷,“为什么要告诉她?”
凤梧却反问:“本就是真相,为何不能说?”
江南渡垂下眼,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