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仁美进入东屋的那一瞬间,躺在榻榻米上昏睡不醒的无惨便若有所觉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半寐着的红梅色眼睛在看向仁美的时候,像是烧红的烙铁一般灼烫,苍白的脸上还隐隐泛着青灰的死气——但那蜷曲的黑发、惨淡的肤色、红梅般的眼瞳与眼眶下面的青黑,共同构筑成了一副堪称艶丽的景象。
倘若他在此刻死去,恐怕就是一具艳尸了吧?
无惨咳嗽了两声,嗓音低哑而又吃力地说道:“仁美……咳咳……过来,握住我的手。”
粉发女孩依言走到了榻榻米旁边坐下,随后,[祂]略带几分感慨地说道:“无惨,你怎么又病了?我只是离开了京都短短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前,播磨国守派人向京都的阴阳寮求援,接取了任务的贺茂忠行便带上了仁美、安倍晴明以及贺茂保宪一起前往播磨国,讨伐从深山里面跑出来袭击姬路城的山风。
直到昨夜,他们四人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都。
“一个月已经很久了……”无惨握住了仁美的手,感觉到熟悉的温暖渡进了四肢百骸,不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后,他才注意到了仁美另一只手中握着的一枝红梅,还没开口询问,他苍白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是送给我的吗?”
自从一个月前,仁美跟随贺茂忠行离开京都之后,他就病重得难以起身下床,就连庭院中的红梅已经开了都不知道。
仁美瞥了一眼手中的那枝红梅,淡淡笑道:“不,这是羂索君刚才送给我的礼物,算是迎接我的回归。”
“……”无惨闻言,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怒火攻心之下,竟是一口吐出了鲜血,“咳咳咳咳咳!”
仁美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举高了那枝红梅,让它远离无惨,以免被他吐的血弄脏——所幸,无惨此时咳得昏天暗地,根本没有注意到未婚妻这令人心碎的动作。
等他缓过劲来之时,便发现自己与仁美交握的那只手传来了涓涓细流般的温暖力量,他知道这是因为仁美正通过他们交握的那只手往他破破烂烂的身体里面输送灵力。
但就像仁美曾经说过的那般,他的身体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沙漏,本就稀薄的生命之力缓慢地从那些孔洞中流逝,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挽回。
而哪怕是仁美蕴含着蓬勃生命力的灵力也只能短暂地堵住破洞,当[祂]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便只能凄惨绝望地躺在床榻上面等待死亡的降临。
无惨并不知道,只要仁美愿意在他身上使用属于神明的力量,他所有的病痛都会瞬间消除。
他注视着[祂],低声呢喃着粉发女孩的名字,仿佛梦呓一般,“仁美、仁美、仁美……”
仁美不禁陷入沉思,“……”
——他怎么跟个复读机一样?该不会是病傻了吧?
无惨握紧了粉发女孩的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祂],祈求般说道:“红梅香气熏得我头痛,把它扔掉吧。”
仁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行哦,这枝红梅是属于我的东西,除了我本人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处置它。”
粉发女孩神情淡漠地站起身来,欲要抽回自己的手,“如果你不喜欢红梅的香气,那我现在就走。”
无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然拽得仁美一个趔趄险些倒进了他的怀里,他连忙攥紧了仁美的手,“不!不要走!你不想扔的话就别扔了,但我现在头好痛……你可以给我吹笛,缓解头痛之症吗?”
——他是真的头痛欲裂。
——只要一想到仁美为了留下羂索赠予的区区一枝红梅,就断然地拒绝了自己这个未婚夫,还威胁要离开他,他便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胸膛里面怒火澎湃。
仁美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惨,蜷曲的黑发散落在他的脸颊旁边,那张苍白的脸上因为情绪激动浮现出了一层艶丽的薄红,一双红梅色的眼睛更是漂亮得惊人。
他眼神湿漉漉地望着[祂],看起来可怜极了,但那只牢牢箍住[祂]的手却隐隐透露出了隐藏在骨子里面的凶戾狠辣。
良久,[祂]才淡淡笑了一下,重新坐回了榻边,“好啊。”
但是,见无惨迟迟不肯松手,[祂]眼神有些困惑地望向他,“无惨,一只手可吹不了笛子。”
无惨却没有立刻就松开了手,而是握着粉发女孩的手,将对方的掌心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他望着未婚妻浅金色的眼眸,轻声说道:“仁美,那枝红梅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不也是属于你的东西吗?”
仁美哑然失笑,凝视未婚夫片刻之后,语气淡漠地开口说道:“松手。”
无惨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祂]的手,失去了粉发女孩掌心渡来的温暖之后,他便立刻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身体迅速地开始失温,骨缝里面也泛起了细密的疼痛。
但当那道仙乐一般美妙绝伦的笛声响起之时,他便觉得脑海之中紧绷到了极点的那根弦骤然放松了下来,头痛之症立刻消散,冰冷的四肢百骸也随之涌起了热意。
无惨缓缓阖上了眼皮,意识逐渐陷入了昏沉,但他放在被子上面的那只手仍然紧紧攥着粉发女孩的一片衣角,仿佛生怕[祂]会突然离开。
一曲吹奏完毕,仁美放下了置于唇边的竹笛。
[祂]看着似乎已经陷入熟睡的无惨,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对方颊边垂落的一缕蜷曲黑发,轻笑着说道:“无惨,你可不要轻易死去啊。”
——对[祂]来说,无惨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就比如说用来刺激羂索。
说完了这句话后,粉发女孩便轻轻拿开了无惨紧攥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随即握着那枝已经被[祂]凝固住了时间的红梅,转身走出了东屋。
而在[祂]离开之后,无惨缓缓睁开了红梅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未婚妻离去的方向,强烈的求生欲望仿佛沸腾的岩浆在胸膛里烧灼,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气泡。
——[祂]不希望他死。
——[祂]的心里有他。
无惨兀自沉溺在令人飘飘然的喜悦之中,过了许久,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苍白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冷声道:“来人——”
静候在东屋外面的仆从立刻走进了室内,神态恭敬地低着头说道:“小人在!”
无惨面无表情地说:“去给我把产屋敷宅邸里的所有梅树都砍了!”
“……”仆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忍不住抬头疑惑地看向躺在榻榻米上的黑发少年,“啊?”
“你是聋了吗?”无惨冷笑一声,说道:“我让你立刻去把产屋敷宅邸里的所有梅树都砍了,做不到的话就去死!”
被那两道宛如要杀人的目光注视着,仆从顿时心神俱颤,也不管这个命令合不合理,忙不迭答应了下来,“是!无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