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嬷嬷用指尖点了点伞柄,笑意中透着不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子是天家的人,再逃不过囹圄。”
“母亲是什么意思?”
如何叫逃不过囹圄,难道逃到天涯海角,就要追到天涯海角吗?
“天家天家,难道非得让人死!才能解脱吗!”
世子说的咬牙切齿,脖颈上都爆出了青筋,欢鹂胆寒,她真的开始怀疑到底是谁想逃。
掉了孩子就不惜抛掉全家的荣华,宁愿死都不愿意再回王府。这事放到画本子里信,可放到现实,天真如欢鹂都不会信。
这样的怒气和决绝的态度,早就积压很久了吧!
面对如此气势汹汹的儿子,做母亲的还是不露面,只是咳嗽了一声掀开帘子只伸出细手轻轻召回了前面的嬷嬷。
对于亲王和王妃,欢鹂从没清楚地看过他们的正脸。
嬷嬷回神附在轿旁点了点头,这才起身看向浑身紧绷,即刻要扬鞭的世子。
“世子不要糊涂,王妃以下良言望您仔细听,您如今在梅州城,有亲王的庇佑和世子的地位,能庇护的人或事总归还是能护个一二,可一旦走出这梅州城就是舍弃了父子母子关系,这其中的凶险就不是光靠世子您一个人就能护的住了。”
嬷嬷顿了顿,她面上还是和蔼,可她说的话足以让人胆寒好似在冰天雪地里赤身走上一圈!
“世子有世子的身份,可旁的人却是什么都没有,今日在梅州城只是丢了孩子,来日在梅州外难免会丢了性命,世子本可以听话待在亲王身边,往后只能累及他人终身悔过了。”
这是威胁,这是拿欢鹂的命做威胁!
“父亲母亲要杀欢鹂?这是全然不顾二十多年的亲人之情吗!”
世子跳下马车,吐出的尽是白雾。车厢里的欢鹂反倒不害怕了,她不害怕自己会随时丢失性命,她只是心寒,由内而外的心寒,一家人怎会到如此地步?
一家三人没有一位是正常的,小的就是死也要逃离,老的冷漠到哪怕要了孩儿的命也要把尸体拴在身边。
这就是家人吗?这就是天家的舐犊之情吗!
“世子执意离开,有顾及亲人之情吗?”
“在你们害死我孩儿的那刻就已经没有了!试问天底下哪有祖父祖母会亲手了结亲孙!我是爹娘的孩儿,那个死去的胎儿就不是我的孩儿吗!”
欢鹂头次见到世子歇斯底里,今晚的他疯狂到极致,全然不在乎身份矜贵,发丝散落跪在冰天雪地里,剧烈地咳嗽后皑皑白雪上竟是滴下了几滴血珠。
就连欢鹂都捂住嘴巴惊呼,可那位犹如樽菩萨冰冷的母亲,连出轿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
仿佛那顶轿子里装的根本不是活人……
嬷嬷在等,王妃也在等,她们在等世子狂怒后全然没了力气才缓缓开口。
“天家一体,亲王府荣辱与共,世子逃到何处身上都流着皇家的血脉,你注定于此也只能于此,不论双方相看生厌,都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从您生下来的那一刻便已注定轨道,连偏离半寸的资格也没有了。”
鹅毛大雪从黑暗中漏下,把颤抖的双肩盖了严实。
跪在那里的人变成了在王妃的轿子前变成了小小的一团,那一团不是世子,可以是一条狗一只猫一个麻雀,偏偏不是人。
欢鹂用手捂住嘴巴,流下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这眼泪不是伤心难过,是胆寒震撼。
嬷嬷说的是王妃的原话,一个母亲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
欢鹂看见匍匐在地上的世子双唇沾满鲜血,他缓缓回过头看向欢鹂,雪花在他毫无生气的瞳孔里化掉,化成一渊深潭。
她听见世子对着轿撵发出破风箱般地声音。
“我只有一个要求。”
“世子请讲,王妃听的清楚。”
“保欢鹂周全,如若她日后怀有孩子,我要母子俱存。”
“那世子给的呢?”
“自由。”世子颓然跪在地上,满口的鲜血挂在衣领,零零星星撕扯进白雪里,“父亲说的,我会照办,父亲要做的,我全力支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怀中的纸伞终于撑开,挡在世子的头顶接住冰冷的飘雪。
欢鹂张开嘴巴大口抽泣呼吸,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初春,潋滟晴方好,世子游船在湖中央。
“其实能笑出来是一种福气。”
“春日很美,只是有了人就不会那么美了。”
“梅州好像只有充斥着贪婪,贫穷,暴富,算计才会热闹,他们生活在如此明媚纯粹的春日下,你还觉得春日美吗?”
大雪席卷了世子,他跪在小小的纸伞下,偏偏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