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寂静,连小猫的脚步声都稀稀疏疏的放出了响动,曹忌低沉的声音在黑夜里衬的温和了许多,他晃了晃手里的纸钱,“去后院烧些吧,祭奠故人,你也踏实睡觉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徐阿嬷向来不许这些晦气的东西出现在笼馆,烛鸳想烧也找不到地方烧,今晚曹忌都说了,她肯定点头赴约。
曹忌染了一小盏灯笼,两个人轻声轻脚地遛到后院。半夜笼馆虽亮着红灯笼,可再怎么亮也没有曹忌手里的那盏亮堂,走到后院立马让那棵张牙舞抓的槐树都不是那么恐怖。
阿昌就是死在这棵槐树下的,七天了,不知道今晚她有没有在槐树下再看看。
火星子吞噬了散落的纸元宝,噼噼叭叭地细微声响在槐树底下响起。
烛鸳握着满满一摞纸钱,一张张地仔细烧,她想烧的干净些,都能完完整整地给阿昌烧过去,还有那些死在边塞的女人们,也给她们烧些吧,生来命就不好,希望去了那边能好好过。
火光映着烛鸳的侧脸和垂在耳边的黑发,曹忌坐在井边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看着看着眼神就定在了烛鸳的身上。
“你好像不怎么带珠饰?欢鹂喜欢花钗,珍鹭好珍珠,华雀偏爱金饰,你呢?”
不愧是能当上指挥使的,眼光毒到连这些细微之处都能注意到。
但说起不爱带首饰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从前烛鸳也戴,只不过那些客人总顺着摘一支在她身上划来划去,时间久了她就不敢戴了一般都藏在袖子里。
不过她也不愿意跟曹忌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了。
烛鸳不回答,曹忌就从来不逼着她给自己比划。
“帮我也烧点吧。”
眼看烛鸳手中的纸钱烧完,曹忌从怀里又掏出些纸元宝扔给烛鸳。
烛鸳不明所以,问曹忌是要烧给谁。
穿堂风吹过,吹动了头顶槐树的树叶,沙沙声,就像是有人在耳语。
曹忌双眼放空,他撑着井沿,仰着头好像感受着那缕缕晚风。
“死的人太多了,就当是给所有人烧的吧。”
是了,死在曹忌刀下的亡魂,还有他的将士战友,确实太多了。只是曹忌怎么突然想起这出了,烛鸳想难不成他是有感而发。
对她来说,曹忌永远是神秘的没有情绪的,因为烛鸳每次见到他不是在跟同僚商讨密闻就是一个人坐着发呆。你觉得他很恐怖但看他靠在窗边整晚不睡觉又觉得可怜。
烛鸳想问问曹忌,周老板是不是他下的手,可她一个娼妓不好干涉政事,欲言又止最后转身专心烧纸。
她虽不会说话,可烧着纸嘴里也开开合合的无声念叨。这念叨稀稀疏疏的,就像晚风,没有声音可你就是能听到,心里听得到。
曹忌又开始发呆了,这回不一样,这回是盯着烛鸳发呆的。
看着她瘦弱的脊背,盈盈火光把她牢牢笼罩,好像镀了层金边,无论是朋友还是仇人,就连周老板,恐怕也能接到她的祝福吧。
曹忌今天也是有感而发,他结束公务本想回府,可鬼使神差地买了纸钱来找烛鸳。已经是第几次了,本来要回家,可马蹄子不听使唤地拐到了笼馆。
人人都说花钱买踏实,但曹忌觉得,在他这里,好像看见烛鸳才能让他踏实。
死的人太多了。
不是他曹忌面冷心狠就不会害怕。
他也害怕,年轻的时候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满身鲜血在死人堆里醒来。可年纪大了,就不做噩梦了,也睡不着了,人也慢慢变得面无表情,顶着一道疤撑着意志。
烛鸳,是为数不多的,他见到心怀慈悲的人。
燃烧的灰烬卷着百日红飞向半空,烛鸳抬头看着百日红的花瓣被星火吞没,她望着望着,眼睛就落在了曹忌的身上。
曹指挥使……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往常他的脸都是紧绷的,怎么今天整个人懈怠起来,眼睛里还透着点柔和,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烛鸳等了会见曹忌没反应,只好拉了拉他的袖子。
这么一拉,终于恢复了往常凶悍的神态。
“不早了,回屋睡觉。”
他起身很快,提起灯笼就走,也不给烛鸳照亮。
烛鸳只能摸黑扶着门框跟在后面,黑暗里,她很清楚地听见了曹忌给了自己一巴掌。
虽然很轻,但烛鸳确定指挥使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地一声,好像要把自己刚才那副温柔的样子扇没似的。
这人可真奇怪。
凶神恶煞有什么好?刚才那样的神态才像个正常人。
至少……脸上的疤不是那么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