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没必要再搞合资了?”他说得迟疑。
“对。”王曦权点头,神情平静中透着一丝疲惫,“我原以为能把整条技术线拎进新疆,可现在看清了,人家只是想借壳下蛋,趁政策窗口期捞一票就走。
我们这帮人,连条产业线都还没站稳,就要成他们零部件的延伸。”
马文斌攥紧了手里的建议书,心里一团火烧得发闷,几句话哽在喉咙,最后还是问出口:“那您这些年为这事奔波争的,算什么?”
王曦权没吭声。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拨开百叶窗的一角,看向外面晃动的树影。
“你还年轻,不信邪,这是好事。”他说,“我快退休了。有些时候,赢一场,不一定靠坚持,反而是靠拐弯。”
马文斌沉默许久,终于还是问出那句:“那您打算怎么办?”
“搁置。”
王曦权转过身,语气已恢复平静,“项目搁置,文件封档。我会把建议书里的部分内容送去研究所归档,你要是真有心,就别浪费这一套模具实验设计。接下来怎么走,不归合资公司,也不归我决定了。”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定在马文斌身上:“是你们这一代的事了。”
马文斌是在良久后,才品出王曦权话中的意思:“您这是……打算退了?”
“只是退休,不是退。”王曦权摇摇头,语气淡然,“电力局换了个新领导,作风铁腕,说白了,不认合资这一套。我也没那个精力再去跟人掰扯,不如退了,清静,还自由。”
马文斌怔怔听着,忽然想起王老师今年已经满七十了。
若不是当年电力部部长史大桢视察时特意点名,说像王曦权这样的专家在戈壁滩上创业,有突出贡献,退休年龄可以适当放宽,王老师恐怕早在当年那场风波之后,就已经告别岗位了。
如今听王老师亲口提及“退休”,那句“合资搁置”,忽然像一记钝器落在心口。
他自然不好再追问后续细节,可就这么转身离开,似乎又显得太过无情,像是眼见大势已去,便急于抽身,一走了之。
那样未免太不讲究,甚至有点“人走茶凉”的意味。
他于是没话找话,勉强询问着王老师后续的打算。
王曦权抬头又看了眼窗外的老杨树后,仔细地掐灭手中已经燃尽的烟头,目光落回马文斌身上,语气有些轻,却透出一丝讽刺般的自嘲:“兴许我的一生是失望的一生。”
马文斌听得心头一紧,半晌才低声说:“哪儿能这么说,王老师。您是做了很多事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王曦权摇了摇头,抿紧嘴巴,从桌上抽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马文斌面前,用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说,“这个你拿去看看,也许它能帮你解脱眼下的困境。”
马文斌低头看去,只见封面上写着几个单位的名字:南高齿、上海玻璃钢研究院、南方振能风电有限公司——
资料是王曦权在近期一次非正式技术讨论会后整理出来的,里面有部分关于联合研制整机系统、试图跳出合资依赖的新路径设想。
“国产化不是口号,也不是幻想。”
王曦权顿了顿,声音略显沙哑,“没有国产化,就没有真正的度电成本下降。合资搁置了,我的余生,就只为这件事了。”
他苦笑了一下,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倔强。
马文斌默默接过资料,郑重地点头致谢。
出了门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路,仿佛脑子里还在缓慢消化这场会面与谈话中的突如其来。
直到回到住处,他才打开那份资料,一页页地翻看。
看着看着,眉头忽然紧了起来。
在一张附页的生产商联络信息栏中,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公司名:深航新能源设备服务部。
这名字他不觉陌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靠在椅背上,点了一支烟,眼神游离,陷入回忆。
几秒后,他眼神一凛,脑中闪过一个片段——第二季度的报废设备调拨单!